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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豆腐
2018-04-20 15:52:03
第一章:Code Name "Shape of you"
1/
傾盆大雨讓傍晚的時代廣場倍加憂鬱。街燈、霓虹燈、廣告電視的光,從四方八面圍合到行人依稀的廣場去,映照出點點雨絲在微風中呈出薄紗般的形狀。行人舉傘低頭,各自往不同方向來來去去。每個人都刻意與別人保持著一段距離,彷彿都怕別人身上有傳染病。
「多寂寞的時代啊。」他想。他站在廣場上不遠處,某頂街燈的最上方,低頭看著腳下雨景。這個五光十色的時代沒有讓他驚喜。眼下獨來獨往的人,只讓他想到沒有聲音的木偶戲。他剛抵埗,便開始思鄉了──八百年前,那熱鬧的杭州真好。
街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這個男人從哪裡來的。他伴隨著一聲響雷,橫空而來,一腳踏在兩米有多的街燈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看見他。更不用說他一身青衣長袍,一頭黑長髮束在腦後;腰間帶著一柄長劍,實而不華,鞘上沒有任何雕刻,卻看得見它扯著腰帶沉了分半。
沒有任何人看到這個人,也不曾有人看過這個人。
他是從古代穿越而來的人。
「各位英雄好漢,在下白忠!敢問諸位,可曾見過一個名為『時光機』的法寶?」
直到他運起內勁喊出這句話來,所有人都朝他這邊看去。終於,有人看到他了。
然後,就有人報警了。
那時候還沒有人相信他是古人。
在這個寂寞的時代,所有人都只會把白忠這類──這類站在燈柱上、衣著怪異、說話方式自成一格、下雨不帶傘的人──稱為「狂人」。
2/
這世上到處都是狂人。以往精神病人,有精神科醫生去治;現在的狂人,有「狂人科」去治。
只是這個「狂人科」裡只有三個人,這個人手問題實在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雖然流淚的人抱著「這三個人的調查科裡竟然有兩個是狂人,好可怕啊!」的想法才流淚的。
這三個人裡唯一的正常人是王為善督察。儘管大部份人都覺得他有躁鬱症,但沒有人會懷疑他是「狂人」,這是肯定的。他頭頂半禿,僅餘白花花的頭髮都撥到後面,眉頭總是皺成一團,看上去就是隨時怒氣暴發的糟老頭。可他一點都不老,面上除卻前額的皺紋較深,皮膚並不鬆弛,最多也就五十多歲。
他收到有人報案,馬上便帶著其中一個手下趕到銅鑼灣警署。處理任何關於狂人的案件,是他這個部門一半的工作,另外一半是應付官僚跟傳媒。他不喜歡工作中官僚那部份。對他來說,處理狂人輕鬆得多。
但事實上,處理狂人那部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畢竟狂人隨時可以把半個香港從地圖上抹去──但他就是不喜歡官僚,儘管狂人比官僚危險得多。
「王Sir。」匯報室中一個便衣警員衝到他面前行禮,手上拿著文件,匆匆接著報告,「疑犯目前拘留在鉛箱裡面,行為沒有可疑。疑犯沒有DNA記錄,目前還不知道身份──」
「──閉嘴。」
王Sir到房間來只說了這一句話。接著他從便衣警員手上搶過文件,只看了頭一頁,便知道剩下的都是廢話,便合起來不再看。
「Ari,你來看看。」王為善說。
聽到他這句話,一個混身黑衣的人影才隨著他走進匯報室。便衣警員看到他──或許是她──不禁往後倒退一步。所有人都知道,會跟在王為善背後,必定是「那兩個狂人」。只是聞名不如見面,原來狂人是這個樣子。
這個叫Ari的黑衣人,可是名符其實的一身黑。黑色連帽外套上印有醒目的白色漆字,衣袖至肩膀處有一條長長的拉鏈,看上去風格十足;下身黑色緊身長褲上也有相同的拉鏈,配上短靴,明顯是刻意配襯過的,讓她瘦削的身形看起來更嬌小。只是他/她把連衣帽戴上,手上也穿著皮手套,連頸巾也是全黑的包著下半的臉,整齊的瀏海蓋過眼眉,只留下雙眼讓人看得見。這可不是衣著風格的問題了,在香港的八月盛夏,這穿搭只是怪異。
Ari把頭別向旁邊的房間,眼裡綻出藍光一閃,然後輕輕說:「那只是正常人啊。」
這下把便衣警員嚇得不淺。他聽到Ari的聲音,是女的。這個跟在王為善後面、會射藍光的女人,就是街知巷聞的「怪物」──代號"Monster"的狂人──他從新聞中看過那個畫面。
那個畫面,比任何腐爛的屍體都可怕。
「重力波記錄呢?」王為善向便衣警員問。
可是他看著Ari,腦裡還是那些畫面。
「喂!我在問你他媽的重力波記錄!」王為善大喝一聲,這才把便衣警員叫醒。
「呃……!重力波記錄……!當時……當時確實觀測過重力波異常……那是隨著雷聲一起記錄到的……但再沒有其他記錄了……」
「有異常現象,但他本身卻不是現象來源?好,我進去看看。」王為善轉身就走。
「等等,王Sir!現在還不清楚……」
「就是不清楚我才去看看!你他媽能不能振作一點?一看到狂人,腿就在抖,你不覺得丟人?」
「可是……可是你們要是打起來……」
「你要是怕死,那現在就該跑了,少礙事!」
這就是王為善的做事風格。用這樣的人來管理警隊部門,而且是狂人科,這件事一向備受質疑。但王為善很清楚自己憑什麼坐到這個位置上。
那個理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為善大步往前,轉眼便走到拘留室門前。進去之前,特別轉過頭跟Ari說話。
「等等你看到有什麼不對勁,直接把他拍死。」
「哦。」她答。左手輕輕拈著右手手套,隨時要把它脫掉。
然後他推開了門。甫進房間,坐在房間未端的白忠便說:「晚輩手中無劍,腕上尚有兩個大鐵環,安敢妄動?兩位請稍安毋躁啊。」
這不可能讓王為善稍安毋躁。
白忠聽到了他們進房間前說了什麼。只是,先別說這拘留室特意用鉛塊搭建──這所狂人專用拘留室,本身應是隔音設計。
但白忠聽到了。這不應該是正常人能聽到的。
「……帶著劍的古裝怪人叫人稍安毋躁?你是從那一家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只聽白忠清一清嗓子,擺正坐姿,雙手作揖,溫文儒雅地說道:「晚輩白忠,唐代杭州人,橫越千年,千里來訪,只為尋得法寶『時光機』,絕無惡意,還望海涵。」
王為善細看眼前這個人,心情複雜。他對歷史、古裝都沒什麼研究,但無庸置疑,白忠這「古人」模樣還算有說服力,青衣長袍,長髮後束不說,他臉上的笑容確實能給人善意──那是他從官場打滾得來的閱人經驗。白忠的嘴笑起來得別闊,整齊的上齒一表無遺。能在陌生人面前笑得這麼開懷,在這個時代也是罕見。
對白忠這張充滿誠意的笑容,張為善的反應是:
「海你老母,神經病。」
說罷,他便關上了門。從始至終都沒進房間一步。
「你也確定他不是狂人?」安全起見,王為善向Ari再問一遍。
「他不是。我看不見他身上有異常能量。」
「那就好。」
他轉身回到匯報室,同樣沒踏進房間,只探進半個身子,跟那個便衣警說:「這瘋子不是狂人,把他扔回精神病院去。」
「可、可是……DNA資料庫裡也沒有他的記錄,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從哪裡來的……」
「這不關我的事。」
說完,王為善便走了。他還有事情要做,要趕到另一個有人報案的地方。狂人科要做的事大抵一樣,讓Ari掃瞄一下目標,再決定下一步怎麼做:要活生生的、如字面所說的拍死對方;還是把病情沒那麼嚴重的人當成精神病患去控制。
「狂人」是病人,是精神病的分支。Ari也患有狂人病,只因為王為善暗地裡穿針引線,她才可以像這樣跟著他到處走。雖說「狂人」是病人,可是狂人科的工作不是治理病人,更合適的說法,是「處治」病人──把人當成病患一樣,有必要的時候,抹殺對方。
一向四出奔波的三個人,現在只有王為善和Ari在工作。兩人一路走向停車場,一路上受不了安靜,她問道:
「喂,『俄羅斯方塊』在幹嘛?怎麼就只有我們兩個在做事?」Ari隨著王為善走了大半天,心裡自然忿忿不平。大家都在相同的職位,卻只有自己在上班──雖然實際也沒什麼要做,因為要出手抹殺的狂人總是少數,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睡到下午才醒,我也拿他沒辦法──還有,你能不能好好叫他一次方圓,他有名字的。」王為善道。
「有沒有搞錯?下午?這不公平吧?為什麼他能睡這麼久啊?」
「你敢叫他起床?」
這句話太中肯,Ari無從反駁,只能低聲碎碎念:「早知道是這樣我也多睡一會。」
「拜託,難得你能說句人話,能不能好好當個人,別鬧小孩子脾氣,讓我少做一點事好嗎!」
王為善打開車門便跳了進去。Ari只悻悻然跟著坐到後排去。
「啊───好無聊啊──」
王為善想說「你真他媽有病」可是一想到Ari真的有狂人病,而且才十七、八歲就跟在自己身後到處殺人,也是可憐,這句話才沒有脫口而出。改口說:「……無聊多好,沒有人要殺,世界和平。」
「可無聊就是無聊啊。之前不是說要招聘新人嗎?後來怎麼了?」
「你以為找一個能用的狂人很容易?我得向全世界保證那個人不會失控,那多費勁!」
「唉,隨便找個人來啊……好無聊啊──」
接著像小學生鬧彆扭一樣的怪叫便一直在車箱中回響。
「快閉嘴。嫌無聊你就去給他撥電話,叫他不用去銅鑼灣警局了,改在中環會合。」
「哦。」Ari說完,便從口袋找出手機來按。說時遲那時快,王為善的手機竟然響了。
「你在逗我玩?叫你撥給方圓,你撥給我是幹嘛?」
撞豆腐
2018-04-20 15:53:51
所以王為善要找出後備方案。
7/
「行動開始。」
白忠聽得耳機裡王為善的號令,伸劍挑起地上一塊磚頭,用內勁擲向遠方。不消半刻,便聽到有怒吼傳至。接下來--
--有鬼影劃破夜空飛來。
那怪物少說也從百丈外直接跳到白忠頭上。儘管白忠手腳靈巧,只消兩步便已閃開,但那迎面以至的衝擊波,還是讓他胸悶了一下。這時怪物已長至兩個人高,手腳更長得不成比例,隨手一掃都足以開山劈石。
「身體……!臉……!樣子……」怪物的胡言亂語,似乎取代了它的呼吸聲。它每說一個身體部位,地上便被它多敲出一個洞。
但它連白忠的衣角都摸不著。
白忠已知道不必正面迎戰,當下專心運功奔走,身影遊走於怪物兩手之間,如鬼似魅。兩人一路遊鬥,不消兩分鐘便走出了三個街口。方圓一路緊追,卻沒開上一槍,事實上他也沒有掩護的必要,白忠的輕功要應付那怪物的盲打亂敲,遊刃有餘。
距離目的地只剩五個街口。
暴雨亦於此時傾盆而下。夜空電光大作,緊接著便是一悶雷。
這聲雷響震徹戰場,以至連戰況都改變了。
「嗚吼吼吼吼吼吼--!」
只聽那怪物慘叫一聲,身形又漲了一圈,渾身長刺。白忠以為它又要攻來,卻見它轉身就跑,大出白忠、方圓所料。
「該死!」白忠動身想追,哪想到這鬼東西長高一尺,卻動得比輕功還要快。原來這怪物一直未盡全力,當真可怕至極。
方圓知道形勢不妙,抬槍「隆隆」兩聲,打出兩發燃燒彈,封住怪物去路。正好閃電劃過,把方圓所在的天台照得一清二楚,怪物當下一撲,追向方圓。
白忠被留在大街上,茫然若失。現在要用輕功追上怪物,比登天更難;他身上也沒有弓箭火炮,沒本事把它拉到地上來,當真英雄無用武之地。
白忠心知,當下是逃跑的絕佳良機。方圓武功猶在自己之上,要說誘餌,方圓才是首選;自己要跟怪物再戰,恐怕是九死一生。一時間心思亂竄,方圓跟怪物已跳到別的樓上。
8/
王為善那邊知道情況有變,也是陣腳大亂。倒是王為善心思轉得快,想起這狂人被閃電擊中發病,想必是心有餘孽,聽到雷聲,便愈發狂暴。看這天色,恐怕一時三刻間也不會有變,這根本無計可施。
Ari知道方圓的處境水深火熱,不禁擔憂,更奇怪的是,她沒看到王為善有任何指令。
「死老伯!方圓怎麼跑得過那只鬼東西?快讓我去幫忙!」
「不行!」王為善一句回絕了她。
「死老伯!」
王為善這便不再回話,全神貫注到電腦上,飛快地敲鍵盤。
「死老伯!你想害死方圓嗎?」
他依然不答。
因為他實在無計可施,狂人那邊的戰況,是近水不能救遠火。當務之急,是他手上的這個後備計劃。
只能把賭注押在方圓,還有白忠身上。
「你不去,我自己去!」Ari躍出車箱,便飛奔向方圓那邊的封鎖區。
「死丫頭,別去!」
「不必姑娘出手。」耳機中傳來白忠的回話,語音剛落,接著傳來怪物的慘叫。
因為白忠也決定賭一把。他賭的是狂人科值得相信,也就是賭上了自己的命。
9/
白忠當時心思亂竄,想到自己穿越現世,只為找一台時光機,如今線索全無,卻神差鬼使的走到生死關頭,當然不值。
他抬頭去望方圓,本以為方圓又要使上「無招勝有招」的神技,卻見方圓在怪爪下東翻西撲,好不容易射出一發燃燒彈牽制住怪物,便要跳到別的天台去。
白忠終於看出方圓沒有武功根底。他不會輕功,也不會搏擊。儘管方圓每一招都躲得精彩,但其實每次閃避都是險象環生。
怪物身上被燒上兩遍,自是疼痛難當。這次它再生過後,卻出了幾片黑色硬殼纏在身上,燃燒彈就算擊中了,也沒有燒起來。方圓當下把榴彈炮扔掉,轉身就跑。
白忠耳機裡聽見Ari救人心切,也不再猶豫,運功趕到怪物背後,答道:「不必姑娘出手。」便使上十成功力,往狂人後腦一掌拍下。
狂人怪叫一聲,腦袋朝著詭異的方向歪去,便順著白忠的掌勁重摔到地面。白忠不浪費一分一秒,著地了便往目的地狂奔。果然不出所料,怪物躺了不到半刻,又生龍活虎般緊追白忠而去。
白忠逃亡路上驚險萬分。至此輕功已經快不過這頭惡獸,白忠只得扭彎躲過攻擊,一路曲折萬分地奔向海旁。他彷彿想起,少年時看過猛虎捕鹿,此時不免對那幼鹿心生憐憫;又覺得在這危急關頭想起舊事,似是在觀看走馬頭,也太不吉利。
「李姑娘!救命!」看見Ari已在面前八百米開外,白忠顧不得面子,張口就喊。
「我先說好了……」Ari緩緩拉開衣袖上兩條拉鏈,伸出兩臂。
「不說可以嗎?」
「你最好閉上眼睛。」
Ari說要閉眼,可千鈞一髮間,白忠想不出原因來,偏偏不敢闔起雙目。倏地藍光一閃,她玉白的雙手又成了腐屍般的模樣,朝白忠兩頰間擦過,十指盡數插進怪物的胸膛。
然而變化還不止於此。
藍手不住發漲,皮膚上如夢似幻的氣泡來了又去。轉眼間,兩只大手便輕而易舉地,揪起了那只比三個人都要高的狂人,彷彿巨人捏住一個玩偶不放。白忠在這般距離,終於看清楚先前看見的泡沫是什麼東西--全是眼珠。而且眼珠的排位細密有序,每次腐壞與再生,都有順序可循,彷彿暗示著什麼秘密,絕非那狂人亂七八糟的身體結構可以相比。Ari這雙手,簡直是神明所造的工藝品,世間最美麗的--惡夢。
那些眼珠子,不論從什麼角度看,彷彿都在看你。
白忠終於受不住成千上萬的視線,趕緊別過頭去,心裡惡寒不止。又聽得狂人哀號,才驚醒過來,轉頭去看,那怪物已在藍手中被握碎。Ari轉身便把屍骸投向大海。
此時方圓也剛好趕來,也是氣喘喘的。但看到現場風平浪靜,只有大雨不息,也倒坐在地上,好好休息。
白忠看到大家殺意全消,連Ari也匆匆把雙手收起來了,才有空回想種種細節。難怪這世代的人總是怪怪的,原來狂人能有開天辟地的能耐。他在這裡還過了不到一天,便覺得過去的江湖仇殺實在太兒戲。
「在下餓了……能請各位再請客一遍嗎?」
「……蛋糕。」
Ari乖過頭去盯王為善。他從剛才起便一言不發,走出了車廂,卻只朝海裡看。
「話說回來,各位所言的……那個黑洞,是何許物也?為何不見動靜?」
王為善就是為了這件事才盯著海--為什麼沒出現黑洞?
當所有人都靜了來,連呼吸都忘記了的時候。
只有方圓連爬帶跑的衝向Ari。
那時候,只有方圓察覺到真相--他總是先知先覺的。Ari心裡發慌,她知道,方圓向來是狂人組的避雷針--儘管她一直想不通為何--方圓比任何人都更先察覺到危機。
到底錯在什麼地方?
只有狂人死去,才會憑空誕生的黑洞,到底在哪裡?
也許那玩意根本沒有死。
「……手……」
「……腳……」
「……頭……」
「……身體……!」
「……我、的……!」
「……臉!」
「頭!手!眼!嘴唇!」
怪物的碎語,乘著海風亂飛。
方圓抓住Ari的手,從她手背上撕走一片肉塊--
「……吼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來不及了。
那片鮮肉像爆米花一樣撐開,一開十,十開百……只消一貶眼,那肉臟橫生的惡獸已成人形,一拳便把方圓和Ari擊飛。兩人撞上汽車後,把車也弄翻了。
「不--!」王為善悲憤交雜,衝向兩人。
白忠憤起而飛,壓至惡獸身前亂砍;又翻起掌風,逐步擊開對方。白忠已不作多想,計謀至最後一步,被反將一軍,已無活路可退,只得拼死展開殺招,至少壓制著狂人再生,好讓王為善逃走。
至於方圓和Ari,兩人冷不防地被斷石之力擊中,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大人,跑啊!」
撞豆腐
2018-04-20 15:54:29
王為善只跪倒在兩人身邊,雙手發抖,去查兩人脈搏--還活著。可是他們把車子都撞翻了,不省人事,也不清楚傷勢如何,想到這裡,王為善的手卻抖得更厲害。
白忠一連使上數十招殺著,招招勁度剛烈,削骨如泥,可是劍鋒漸漸鈍了下去,任他武功再高,也壓不住狂人再生。
「跑啊!」
王為善顧不得別的,從車裡翻出手提電腦來。現在唯一的生機就在他手上。他早料到,如果Ari失手,接著還能怎樣補救。卻萬萬沒想到,形勢會如此凶險。
白忠已經壓制不住惡獸,內力如洪水猛瀉,再撐不了多久。狂人已經長至兩個人的大小,白忠見正面砍不過它,便衝進它懷內過招。那怪物手腳太長,反倒打不著靠近自己胸口的白忠。
「王大人你還在做甚麼?」
「閉嘴!你要打就打,不打就自己一個跑掉!我是不會跑的!」
白忠見王為善執意如此,以為他記惦部下的功勞,要與他們共赴黃泉。白忠敬重他是個好漢,也施盡混身解數,與狂人拚了。
王為善朝電腦輸入指令,手卻一直發抖,好幾次按錯代碼,要敲回車鍵重頭再來。然而時間緊逼,使他愈急愈亂,錯得更多。
--搜尋:病歷。
--關鍵詞:心理疾病
--結果:322516份
他用警官給他的中環人口記錄,連上了醫管局的資料庫。只是毫無頭緒,要查眼前這無容無貌的狂人,當然像大海撈針。
快想想,這鬼東西身上還有什麼事情可以查……
--關鍵詞:厭食症、暴食症、異食癖。
--結果:12516份
還是太多。狂人已經長至三個人高,白忠只能運輕功跳上狂人身上纏鬥。身上已有幾處掛彩。
--關鍵詞:手、腳、頭、臉……
--結果:37份
最後37個人,還是不知道裡面誰是狂人。白忠被摔到地上,狂人舉起雙拳,直往白忠身上亂鎚。白忠只得雙手舉劍擋格,只怕也擋不了多久。
王為善最後再翻出監控錄像,重看目標被閃電擊中的一幕。這裡看得見「它」本來穿著紅色上衣--
--結果:2份
這是最後的賭局。
王為善點開其中一人的照片,舉起電腦屏幕,朝白忠和狂人走去。狂人眼角瞥見有人,以為受襲,便想揮拳擊去--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照片。
白忠從未見過這只野獸靜下來的畫面。
「……我、我……」狂人唸唸有辭,口中不再只有零碎的身體部位。
王為善忍住口吃,幾乎連呼吸都忍住了,生怕多說了任何一個字都要刺激到這怪物。
「對,這是你。你認得自己的樣子吧?當然認得,因為你在乎自己的樣子。」王為善緩緩說道。
人總是過於偏執於某件事情,才會瘋狂。反過來說,這份瘋狂也反映著那個人執著的東西。
因為它不成人形,所以它應該比任何人都更重視外貌。
「看,看清楚一點,這是你的樣子,漂亮的你。」
他緩緩翻開「它」的社交頁面。「它」本來是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青春動人,也正是愛打扮愛美的年紀。就連被它壓在拳下的白忠,也不由得發自內心的感嘆她的美。
「你是模特兒嗎?很好,這世間太醜惡,狂人太多,有病的人太多,這世界需要漂亮的東西啊。」王為善看著她的社交頁面翻動,一邊從相片中猜測她的身世。情況看起來尚算樂觀,這狂人看得痴迷,殺氣漸漸消散。
它的臉也開始變化。本來滿嘴利齒的它,竟慢慢長回人形,而且是回到社交頁面中,那個「她」的模樣。
「做模特兒很辛苦吧?所以你很努力控制飲食,最終卻演變成厭食症吧?」
說到這裡,白忠便想起,最初碰上它的時候,它正在狼吞虎嚥。變成狂人前吃得太少,變成了狂人卻連人都吃了,也算一種復仇。
「你很漂亮,這是千真萬確的。但漂亮不可止於外表,人會有『喜歡』的感情,並不是因為你長得漂亮,那是因為人有『心』--不管你長成什麼樣子,做過什麼事,世上總會有人愛你的,這才是人類最漂亮的地方。」
「……我、我……的……」看著看著,她的眼角竟有淚光。
「慢慢地、慢慢地變回你本來的樣子吧。你會找到你的真愛,世上必定會一個,不介意你是不是模特兒,不介意你漂不漂亮,不介意你有沒有節食--世上必定會有個愛你的人。」
「……我的、樣子……」
「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想,你還可以回頭。你的模樣會變,你的身體會變,你的臉會變,但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那才是最美麗的你--」
閃電不合時宜地閃過。白光點燃整片夜空,剎間如同白晝。電腦的感光鏡頭有了反應,自動把屏幕光源調暗--
它凝視的的社交頁面,卻變成了一面黑色的鏡子,映照出它畸形惡心的身軀。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又再揮拳,朝王為善身上打出必死的一擊。
難道這就是命數?
「喝呀!」白忠竭力一喊,一劍刺向它的人臉,斷絕它所有行動。伴著藍光一閃,怪物被什麼東西飛快地拉走,直飛向海中心。
白忠、王為善朝汽車那邊看去,才看見Ari正在擦嘴角上的血,氣若浮絲般說道:
「好惡心的演說……」
只聽得遠海狂風虎虎而嘯,白忠定睛看去,只見遠處的景象,彷彿不是他親眼所見的。那黑色一片的圓餅全無立體感,卻把附近的海水、雨水、雲和風全部壓平,一起扯進其中。巷口的水位突然便退了大半。
確認黑洞出現,也終於確認任務完成。王為善苦笑道:「還活著就好。」
王為善走到Ari身邊,步履艱難地將她抱起,轉過身來,又向白忠問:「你還行嗎?」
「晚輩……還行。」
「行就來幫忙,你來帶著方圓走。」
「可否先讓晚輩休息一下?」
「不行,海嘯要來了。你以為水位倒退了,會一點後果都沒有嗎?」
白忠小聲唸了一句「幹你娘」,逼不得已又拖著疲弱的雙腿,行動起來。
10/
眾人回到封鎖線外,Ari和方圓馬上被抬上救護車。醫生說幸好兩人身後有汽車作緩衝,身上的傷都不致命。白忠仔細想想,那決不是幸運使然:方圓那時候撲向Ari,正是為了把她推向車子,躲開死劫。這個方圓到底是什麼來歷?愈是細想,愈覺此人不可思議。
要說不可思議,白忠的下場也是不可思議。經此一役,王為善擔保了白忠不是狂人,可白忠還是被手銬鎖了起來,原因是警方找不到他的身份證明,便以「非法入境」為由把他又再拘捕了。這一點王為善倒是無能為力,他的職權管不到入境處去。
就在白忠被押解之前,王為善與他在帳篷裡有過一段對話。
「恕晚輩直言,王大人口直心快,句句罵娘,竟能說服那頭怪物,讓晚輩大開耳界。」
王為善笑了笑。
「你知道狂人科裡除了抓狂人,還要做什麼?」
「晚輩不知道。」
「還要打官腔。」
兩人啞然失笑。
「你再猜猜我為什麼不喜歡打官腔?」
「因為不能罵娘?」
「說得對。」
兩人再笑。
「你為什麼不逃跑?」王為善問。
「有難就跑,算什麼英雄好漢?」白忠答得正氣凜然,接著問:「王大人可知,古時為何那麼多英雄好漢?」
「他們跑不掉?」
「此言甚是!」
兩人笑得發痛。王為善是因為要抬Ari,老腰骨發痛;白忠捱了狂人幾拳,渾身隱隱作痛。
「方圓跟Ari看來都要躺一會醫院,現在狂人科正需要人手。」王為善說。
白忠聽了,揚了揚眉。
「我覺得,你需要一份工作。」
白忠笑逐顏開,露出一排整齊的上齒。
第一章
Code Name "Shape of you"
完
撞豆腐
2018-04-20 15:56:43
「這就對了。好,我們上一次談過,你想一個問題,我也給你一個問題,大家都得誠實回答。你的問題是什麼?就是想知道我跟王Sir怎麼認識的?」
其實白忠想都沒想過。因為他知道慕容可兒想問什麼,所以這個會談,白忠不敢繼續做下去。
上一次,慕容可兒問到白忠為什麼要拿到時光機,而白忠自有隱情,以為可以撒謊搪塞過去,卻被她一眼看穿。
那個理由,他萬般不願再提。
「……好的,就請夫人你說說……你跟王大人怎麼『老相識』。」
「嗯。王Sir其實是我爸爸的顧客,王Sir可是看著這張相片看了三十多年呢。」慕容可兒指了指她桌上的一個相架。白忠看去,見相架鑲著一張全家福,裡面的手抱嬰兒,想必是慕容可兒了,「後來我爸去世了,我接手了這家診所,王Sir似乎也不打算換醫生,現在便成了我的顧客了--雖然他的心理評估也是能逃就逃的,哈哈。」
「王大人怎麼逃得過評估?評估不是朝庭皇法嗎?」
「嘿嘿,不回答你。說好了一問一答哦。」
好,糟糕了。到慕容可兒發問了。
「準備囉--你是怎麼來到現代的?」
這倒是出乎白忠意料,慕容可兒竟不追問自己要找時光機的原由。
「這個……話說晚輩師承多派,師父也多,其中一個是仙人,他命晚輩穿越異境,只見他開出一扇白門,我走進去,便到這裡來了。」
「仙人?古代有武功就夠神奇了,還有神仙?」
「是也。他法力無邊,可憑空取物--」
「--喂喂!你太容易上當了吧?這是你發問的回合了,怎麼自己搶著回答?」
「慕容夫人伶牙俐嘴,晚輩才會疏於防範。」
「哈哈,真會說話。好了,到你問了。」
「那麼……王大人為何滿身戾氣?」
「你真會問問題,這個嘛……其實我有保密協議,除非王Sir殺人放火,不然我當醫生的,不能說他的事。」
白忠正以為慕容可兒心存醫德,打算轉問別的事情,可他還沒開口--
「--不過我才不管呢!好,王Sir他啊--」
「--且慢!夫人,晚輩真的可以聽嗎?」
「可以啊,所以你聽好了--王Sir的妻子在戰事裡……」
「他妻子怎麼了?」
白忠也略猜得一二,心中不禁同情,臉色黯然。
「……嗯,還是不說比較好。」慕容可兒竟在關鍵處住口,而且笑得不懷好意。
白忠剎那間便想通了慕容可兒的心思--那是慕容可兒的圈套,她欲言又止,反過來觀察白忠的反應,猜測白忠的過往。
「夫人,你這般做法,不合道義吧?」
「你剛才才說,是我伶牙俐嘴,你自己疏於防範而已啊。」
白忠還真的無話可說。
「怎麼,你生氣了?」
「非也,確實是夫人口才好,晚輩佩服。」
「為什麼不生氣呢?你覺得自己不應該生氣嗎?因為我是前輩?」
「晚輩深知『化干戈為玉帛』的道理--」
「--停停停!你又上當了,是你問問題的回合。」
白忠想想剛才的對話,確實又是自己的回合了。白忠過往還真沒遇過如此聰明機智的女子,真不愧她博士之名。
「好,那晚輩問了--生氣又有什麼好呢?何以夫人要施計惹我生氣?」
「生氣、憤怒本身不是重點,可是你怎麼應付自己的情緒,卻反映了你的為人--說到這方面就是我的工作了。王Sir為什麼總是憤怒著,我確實不能說,可是他的憤怒代表了什麼,這個我可以說一下。」
「夫人你……不會又來欲言又止吧?」
「你不能問完又問喔。」
好強的執念,這個問答還真的一點犯規的空間都沒有,白忠無言以對。
「人類的憤怒,大部份都由不滿或悲傷而生,不論是對別人的憤怒,還是對自己的。王Sir的憤怒,其實是衝著他自己而來,但發洩在別人身上。而他一直停留在憤怒的階段,因為他沒有接受自己的悲傷--所以,我的問題來了。
你上一次生氣的時候,是怎麼解決的?」
白忠上一次生氣--他把自己的門派滅了。
這樣的事情怎麼說得出口呢?
「晚輩閉關修練,化悲憤為內功。」
「閉關啊……我就當是……冥想的一種吧,不然寫不進報告裡啊。好,到你問囉。」
「晚輩何德何能,可以化解王大人的戾氣?」
「因為我相信,你們兩個的創傷程度都一樣,我想讓你們互助而已。」
夫人又憑什麼說晚輩有創傷?--白忠沒問出口,因為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回合。
「好,到我--如果你沒辦法拿到時光機,或是時光機根本不存在,你要怎麼辦?」
「這個……晚輩確實沒有細想。師傅既命晚輩到現世來,那麼現世定必有時光機。」
「看來這仙人有點真材實料啊,不然你怎敢貿然跑到現代來呢?好,到你問。」
「晚輩可以告辭嗎?」
「別學王Sir逃過評估的壞習慣,不許跑。」
「不是……慕容夫人,晚輩認為王大人真有要事--晚輩的手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抖。」
第三起失蹤案發生。
這時白忠還沒想到,狂人科將要被捲進怎樣的泥沼裡。
5/
王為善本以為陳長官的私生子可以成為他以權謀私的籌碼,可是到第三起失蹤案發生,事情就不對勁了。他馬上把白忠叫回來,同時向陳長官申請全城宵禁,即日生效。
目前三個失蹤人口的共同點包括:
第一,失蹤者全是重度抑鬱症患者。從病歷看,他們狂人病發的機會相當高。
第二,三人都沒有離境記錄,更沒有在街上行走的記錄。
第三,他們都是自願「消失」的,他們的住處完全沒有拐帶、綁架的痕跡。
三個人都有抑鬱症,說明事件有目標;三起案件,說明了事件背後有預謀;三人的消失都沒有痕跡,說明了策劃行動的人都是高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眼下的線索,只有和平黨主席。所以王為善火速駕車前往和平黨的辦事處。這次他沒帶上Ari,獨自一人直闖辦事處,留下Ari和方圓在車上待命。王為善走到接待處,郭浩奇的秘書便說:「王Sir,郭先生--」不待那秘書說完,王為善便直向郭浩奇的辦公室走去,門也不敲便闖了進去。
裡面便是郭浩奇。他一身深藍色西裝,蓄著精幹明練的平頭,鼻上架著金絲幼框眼鏡,形象時尚,卻不失得體。他體格精壯,面無贅肉,目光炯炯,以四十多歲的男子來說,也是特別雄風赳赳。
「王Sir,有何貴干?」
「查案。」
郭浩奇點點頭,讓門外的秘書先退下去,便說道:「王Sir,請坐。」
「坐是不必了,椅子倒是借來用用。」王為善扯過椅子,把它擱到門後,讓椅背剛好頂住手把。這分明是不讓人進來了。隨後王為善拔槍指向郭浩奇,「你對陳天賜做了什麼,給我說。」
郭浩奇卻是波瀾不驚的坐在原處,氣勢半點不輸王為善。
「我什麼都沒做。」
「唉,我就知道沒那麼容易。」說罷,王為善開槍,槍口噴出兩根銅線,釘在郭浩奇身上,瞬間電流聲大作,把郭浩奇電得曲下了腰,渾身抽搐。
但郭浩奇強忍著叫聲,艱難地把身上的銅線拔掉,大口喘氣,又坐正了身子,直盯著王為善,「果然是鼎鼎有名的狂人科督察,好大的見面禮啊。」
王為善大感意外,郭浩奇可以自行掙脫電槍,難道受過軍訓?他印象中的政治家,才沒有這麼硬朗。
「廢話少說,你跟三起失蹤案有什麼關聯,全部給我說清楚。」
「一點關聯都沒有,別說電我,你就是把這裡翻轉也不會找到線索。」
「那得試試才知道。」
王為善又射了一發電槍。任郭浩奇再口硬,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第二次的電擊讓他忍不住慘叫,應聲倒地,冒了一身冷汗--但他又一次把銅線拔了。這時辦公室外的人的聽到房裡情況不妥,想破門而入,結果當然被王為善的椅子攔住。
「……我、我沒事!」郭浩奇大喊,門外的騷動才消停了一點。
撞豆腐
2018-04-20 15:57:30
白忠念及王為善叮囑,不敢出招太猛,只想活捉,才跟金遜鬥得難分解。白忠心知金遜說得有理,發招反攻過去,拳拳洗練無華,殺氣逼人,出招至此,已是非死必傷之勢。金遜轉換成西洋拳的架勢,弓腰曲手,躲了白忠數拳,但白忠功力始終更勝一籌,好幾拳金遜閃避不及,從額角刷過,但拳風逼人,已足夠讓他頭痛欲裂。
白忠看見勝算,加緊出招,豈料金遜竟放下守備,還迎面往白忠拳上貼去。接此一招,金遜必死。白忠勿勿收招,氣息大亂。金遜趁機抓住白忠雙肩,把他拉到自己身前,說道:
「你的師兄弟,你的門、生,也是被你、這樣打、死的嗎?」
白忠霎時臉色慘白。隨後腹間硬吃金遜一踢,疾退三步。
在場所有戴著耳機的人,聽金遜口音不正,以為錯聽了什麼,還來不及思量,金遜接著道:
「再來出招、啊……記起你門下三百人,怎、樣殺你全家,背叛你的、信任,記住那、份仇恨,再來出、招吧。」
白忠聽得心緒不寧,又怒又怕,一時間竟連內勁都運不上來。
這金遜究竟是何許人?
「白痴古董!別發呆啊!」Ari見情況有異,變出怪手偷襲金遜。金遜身形一閃,低頭看向Ari,笑意更盛。王為善察覺不妥,心裡有個假設,倘若他的假設成真……這個金遜--
--是所有狂人的剋星。
「有趣。」金遜自三樓跳下,直撲Ari。Ari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伸手便想去抓,金遜的雙手突生異變,伸出跟Ari一樣全是眼珠的綠手。
那是一模一樣的能力。
Ari防範不及,被他一掌壓在地上。金遜這次不說中文,居高臨下的盯著Ari,說出自然流暢的英語。撇除白忠聽不懂,方圓聽不明白,Ari和王為善都知道他說的是:
「Ariana,好髒,好髒的女孩。被壓在地上的感覺,有讓你想起什麼嗎?不如我去跟方圓和白忠說說?」
Ari腦裡竄過無數畫面,心臟一緊,眼裡的世界都變成了黑白。
「你他媽閉嘴啊啊啊啊啊啊---!」
Ari雙手爆出藍光,強自掙脫金遜壓制。怪手發漲,長成了只消一根小指便能把金遜壓死的大小,然後橫撥過去。金遜的綠手也照樣放大,把Ari的爪手擋了下來。
「髒。」金遜冷冷道。
「你給我去死!」
這下Ari連身體都變形了。白忠也好,王為善也好,都從未看過Ari全身變形的模樣。她整個人被藍光吞沒,頭部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變出許多無眼的怪頭來,眾頭簇擁在一起,竟似繁花盛放,卻又血模糊,叫人不敢直視。
「來試試啊!」
金遜也跟上Ari變形,兩只巨獸扭打在一起,隨便一碰便把未完工的校舍推倒,白忠拔足就逃,但兩只怪物拳拳驚天動地,震得白忠眼前天旋地轉,不消一會便跟飛散的瓦礫一起,不知被撥到什麼角落去。
「Ari!白忠!撤退!」王為善對耳機大喊,已是太遲。那綠色怪物用上剛從白忠身上學來的武功,連番重擊Ari的頭部,拳風配上它逾十米的高度,打出的威力堪比颶風,把畢架山上的樹盡吹得後仰。金遜完全壓制了Ari,漸漸把藍色巨獸打得沒了動靜,Ari竟連掙扎的動作都沒有。王為善腦裡只剩一片空白。
然後藍光消散,一切又靜了下來。
綠獸一躍而起,往王為善和方圓所在處跳去,到它著地時,金遜已變回人形,而且毫髮無損。
王為善肯定了金遜的狂人能力:這白人會讀心,也會抄襲別人的特異功能。早知如此,讓警察出手或許更好。
方圓拔出小刀,讓自己的輪椅攔在金遜和王為善之間。方圓的舉動讓王為善更確定自己的理論。方圓拔的是刀不是槍,代表槍對金遜根本無效--也就是金遜能抄襲方圓的能力。金遜盯著方圓,又看了王為善一眼,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有趣……你們這組合,根本是《黃昏三鏢客》啊--好人、壞人、還有醜人……雖然多了一個……不被需要的無謂人呢。」
他說「無謂人」的時候,特別看了方圓一眼,使方圓手上的刀愈捏愈緊。
「你他媽是誰?」王為善問。
「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不必我多費唇舌了吧?我倒是沒想過,這麼早便要跟你們碰頭……特別是你呢,王先生,你這個,毀滅世界的始作俑者。狂人科……多機智的想法,用狂人對付狂人,用謊言掩蓋謊言……」
不待他繼續說下去,王為善拔槍連射,金遜左右踏步,輕而易舉的把子彈全部躲開,隨便乘著王為善換彈匣的空檔,跳入山間,消失不見。
這次交手,狂人科輸得一塌糊塗。
6/
白忠作了一個夢。
他想起自己屠殺同門三百人後,躲進山洞裡不吃不喝,打算就此餓死,銷聲匿跡。
他本應就此死去。
那時候,「仙人」找到了他。
「如果你一家再次被滅門,你會再次報仇雪恨嗎?」
這個當然。
既然世間待我涼薄,我又何必以德報怨?
「如果你選擇原諒世道不公,然後再一次,你一家再被滅門,你又可會再一次選擇原諒?」
這個如果又從何說起?
為什麼我要選擇原諒?
「選擇復仇的人,會再一次選擇復仇;選擇原諒的人,又會不會再一次選擇原諒?」
為什麼我要原諒?
「那個原因,你自己去想。」
7/
白忠醒來時,已身在醫院。他差點葬身於瓦礫中,全身上下都是皮外傷。他起身去看,Ari就在旁邊的病床上。白忠看她一身病袍,卻沒有繃帶在身,旁邊只連著一支點滴,想必是安然無恙,也舒了口氣。
「還是李姑娘厲害,還好姑娘打退了那只怪物,在下才撿回一條小命。」
白忠記得Ari忿忿不平的樣子,自知近來鋒芒太露,惹得她不高興,這便奉承兩句,好讓Ari消氣。
Ari躺在床上,雙眼半張,凝視著天花版,沒答白忠的話。白忠以為自己說話不夠體面,一時間又想不出辦法去哄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話說回來,這倒是白忠頭一次看到她的全貌。Ari向來黑帽過頭,頸巾盤臉,不論何時何地,總是一副黑不可見的打扮。白忠只以為那是現代衣著,可他往街上看去,個個青春少艾袒胸露背,方知Ari才是人中異類,才猜度Ari恐怕是臉上有傷,不敢示人,這才不敢問下去。
沒想到這時看到Ari的臉,莫說是完好無缺,更堪稱國色天香。她冰肌雪膚,雙頰透紅,眼似半醉,唇若櫻桃,容貌端莊,輪廓分明。那怕慕容可兒再年輕十歲,還是要羨慕Ari。這麼漂亮的臉要藏在頸巾下,會讓天下數不盡男子的大呼可惜。
「李、李姑娘……救了在下一命,在下……送你一打蛋糕作為謝禮……未知你意下如何?」
Ari還是沒有反應。白忠心裡一沉,自己是多招人恨?當現代人好難啊!
白忠這便沒了說話,心裡只有胡思亂想,房間靜了下去,他才聽得Ari氣若浮絲,心裡奇怪。他又伸手擋在Ari眼前揮了揮,她還是不理,白忠實在忍不住,去把Ari脈絡,大感詫異,此脈象若有若無,彷彿大限將至。
「她還得花一段時間才會醒。」正當白忠吃驚時,王為善原來已走進了病房。
「王大人,李姑娘為何……為何如此癡呆?」
「我們給她打了強效鎮靜劑。你一直昏著不知道,她剛才醒來的時候,差點把我們全殺了。」
「何出此言?」
「那該死的狂人說了禁語,還惹Ari出盡全力,她花了好長時間才安靜下來。」
「什麼?那……那結果如何?」
王為善瞥了Ari一眼,覺得在這裡說話不妥,便說,「還能怎麼結果?Ari認真起來,兩下子便把他拍死了。走吧,我們還得善後。」
白忠舒了口氣,便抄起長劍,穿上鞋子,跟著王為善走了。
甫出房門,王為善便小聲道:「那狂人沒死,他打暈了Ari,現在還是下落不明。」
白忠正疑惑,為何王為善剛才不在Ari面前坦言,王為善接著便說:「我怕Ari輸不起這一仗,才不說真話。不能讓她再對上那狂人,方圓又不能動,只剩下你跟我了。」
「恕在下愚笨,王大人此舉,到底有何隱情?」
「上車再說。」
白忠看見王為善收起平常惱怒難耐的表情,剩下一臉木然,似乎把怒火收在心中,卻燒得更旺。白忠猜想事有蹺蹊,便安靜下來,一路跟著他走出醫院。
兩人上車後,王為善把電腦拋到白忠手上便開車了。白忠一看時間,發現距離上次與狂人交手,已過三小時。
「那傢伙的身份算是查到了,他是俄羅斯的通緝犯,化名King Crimson,本來是必須被處決的,極其危險的狂人症患者,後來越獄,一直下落不明。能力代號是『廿一世紀精神分裂者』,據報可以讀心和複製別人的能力,還好他一次只能複製一個人,而且要對方在他視線範圍內才算有效。其他情報一概不明。」
白忠看了看屏幕,金遜的資料也僅不過一頁的內容,可謂霧裡看花,問道:「何解此人生平無甚記錄?」
「我猜他本來是軍人,所以大部份資料都被封鎖了。在你昏過去的三小時裡,這事已經演化成外交風波了。」
白忠不知道什麼是「外交風波」,只當成壞事去想。
「在下若有事可以效勞,定當全力以赴。」
「好,那你先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打不贏他?」
這問題難免讓白忠難堪。難堪之處,不在於白忠落敗,而是白忠冷不防被金遜說到痛處,竟落得任人魚肉的窘境。
「在下有難言之隱。」
「即是說,你殺了三百多人,這是真事?」
撞豆腐
2018-04-20 15:57:52
「是也。」
「但那三百人先殺了你家人,你去復仇而已,算什麼隱情?」
「在下年少氣盛,二十歲時擊倒同門一眾師兄弟,當上掌門之位。不料鋒芒太露,招人妒嫉,害我妻小無辜受戮,在下引以為恥,不勝慚愧。」
「這才是你尋找時光機的原因吧?」
「是也。」
王為善沒有把話接下去。要說隱情,要說手上的鮮血,王為善做過的事才見不得人。
「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因為有人教你找時光機,才有了希望,到這裡來活蹦亂跳了?」
「此言差矣。後來在下得仙人開解,修心養性兩年,後來方得知時光機之事。」
那還算什麼仙人,簡直是心理醫生--王為善心想。想來白忠初到現代,平常嬉皮笑臉,處處讓人半分,縱使他把自己的身世說得含糊,別人也猜不到這麼一段大血仇去。反觀自己,過了二十多年,夜裡仍不時想起自己犯下彌天大錯,只有脾氣愈老愈大。
「你的身世,我會為你保密。」王為善說。
「在下謝過王大人。」
「你要是再碰上Crimson,有勝算麼?」
「在下敗陣,只敗在一時受驚。下次交手,在下勝算在握。」
「那就交給你了。」
王為善也是別無他選,Crimson的能力遇強愈強,與其再派Ari去引發怪獸大戰,還是讓兩個人類打功夫來得穩妥。
「王大人想出了對策?」
「沒有,完全沒有。」
王為善一路上神色凝重,白忠以為大事不妙,可是聽得王為善一句「沒有」答得如此爽快,白忠張口結舌。
「王、王大人的玩笑也太大……」
「我沒開玩笑。那傢伙從九龍塘逃脫以後,我們一直找不到他,現在只能等他現身,再把你扔出去跟他打,沒別的對策了。」
「那我們現在要往哪裡去?」
「去捱罵。」
兩人回到警署,已是晚上八時。白忠想起早上王為善在陳局長房間裡雄辯滔滔,那想到這刻再回來,卻是灰頭土臉,大有赴死之感。三起綁架、外國狂人大勝狂人科、陳局長私生子下落不明……每件事都讓王為善面目無光。
這會不會活生生把陳局長氣死?說來他好像幾個月前做過心臟起搏器植入手術,這可真是能把人氣死的風險。要叫白忠準備給陳局長運功調息嗎?還是先叫醫護人員在外候命,準備急救?
他腦裡全是胡思亂想。
王為善跟白忠走進陳局長的房間,而陳局長連眼角都沒看上兩人,只顧在鍵盤上打字。王為善自知無能,挺直身子準備捱罵。白忠只懂有樣學樣,也跟著挺直腰板。
見陳局長半晌不作反應,王為善道:「陳局長,這次行動失敗,我認為是白忠的責任。」
「咦?等等--王大人你……!」白忠大驚。
「因為白忠沒做好頭陣的角色,才拖累Ari表現失誤。但陳局長你還不能處罰他,因為白忠還是對付Crimson的最佳人選,希望局長你可以推遲對白忠的處罰。」
雖然白忠自知有錯,卻沒想到王為善大義滅親,還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說完了嗎?」陳局長冷冷道。
「說完了。」王為善道。
「失蹤人口的下落,有消息嗎?」
「沒有。」
「狂人的下落呢?」
「沒有。」
「你對那狂人的計劃,有什麼看法?」
「……我不知道。」
陳局長不禁歎息。
「……如果只把目標收窄到,只消滅一個狂人,你看達成目標的成數有多少?」
這根本是胡言亂語了,先不說失蹤人口下落不明,Crimson的目標也是一個謎。王為善對他的病情、病發原因、行為特徵一無所知,要作分析也無從下手。這「成數」該從何談起?
「……算了。當我沒說過。你們繼續去查狂人的下落吧。」
王為善本以為,自己要被罵個狗頭淋頭,算是自己平日口沒遮攔的惡果。但陳局長竟然這麼放過自己,這讓他好生奇怪。兒子在外面生死未卜,怎麼他好像一點都不緊張,只追問狂人下落?難道他大公無私,可以放下私心,以大局為先?
這刻王為善也無心去想諸般瑣事。既然陳局長不罵,王為善便當好運臨頭,行了禮便跟白忠離開辦公室。
「王大人,你也太冷血,怎麼可以讓在下一力承擔所有過錯?」
「錯的確實是你啊。」
「話雖如此……」可白忠自己也想不出為自己開脫的理由。
兩人回到狂人科辦公室,王為善又得重頭再想手上的線索,白忠在旁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疑犯資料不足,外交部又做不了什麼。從人格的角度入手,似乎是不可能了。
目前失蹤的有三人,第二人是陳局長的私生子。大概正因為他是私生子,又有心理疾病,陳局長也不想跟他有什麼瓜葛,便把他安置到旺角,父子關係並不親近。
至於最先被報稱失蹤的,是城市規劃局裡一個高層,本來他聲譽甚佳,城市幾處重建都做得不錯,臨近退休;可是他兒子意外身亡,後來他的心理評估出問題了,被政府強逼他退休,後來便慢慢變成了重度病患者。這事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的,社會對心理病患者帶有歧視的爭議,一時間充斥了各家報社的頭版。
最後一人只是學生,家境不錯,父親和母親都有工作,而且父親是路政署職員,雖然只負責路面監視器的運作與維修,可是總算是個公務員。
三個人的關聯都只有抑鬱症。
若然從Crimson的角度去想,用讀心能力,可以從城市規劃局的前高層腦裡,得出香港的城市結構,學會利用地下水道找尋藏身處──這個說得過去。
綁架陳長官的私生子,可以得到……得到什麼?阻撓狂人科調查?可是陳局長不但沒有妨礙王為善的行動,反過來,陳局長也跟王為善一樣,全力追緝Crimson──這倒是說不通。
綁架學生,更令人猜不出他的動機。
「王大人,在下有個疑問。」白忠突然說道。
「我的疑問才多呢。」王為善說。
「那金遜既有複製之能,李姑娘的處境豈不危險?他只消複製李姑娘的怪物,便可把香港弄個天翻地覆,他的目標應是李姑娘啊。」
「所以我讓方圓守在她身邊了。」
「但……方兄弟不良於行──」
「──方圓的功用不在於進攻,而是防守。我好像從來沒跟你說過,方圓的病還有他的能力吧?」
「確實沒有。」
「他有自閉症,天生的。自閉的意思,即是他對世界和對人的看法,都跟大部份人不一樣。他總是能看見五秒以後的世界,也就是他有預知能力。」
白忠每每想到初次與他交手的慘況,總是猶有餘悸。方圓招招先發制人,任白忠武功再高,都得甘望下風。
「他的預知不限於一個動作--比方說,你猜猜我在桌子下,舉了多少根手指?」王為善說完,便把左手放下。
「唔……兩根。」
然後王為善從桌子下拿出一個拳頭。
「王大人,你根本沒有舉手指啊。」
「對,我沒有。但重點不在於我舉了多少手指,而是在方圓眼裡,不論我舉了多少手指,有舉還是沒舉,你每一個反應,他都看在眼內。所以你跟他過招絕對不會贏,他在交手前五秒就看到你要出什麼招。剩下的就是體能的限制了。」
「原來如此,要是方兄弟對上金遜,兩人都看得見對方出招,自會不分勝負。」
「差不多。」但王為善也知道方圓的弱點,方圓只有人類的體能。所以他上一戰才會受傷,到現在還坐在輪椅上。
「這樣想來,豈不是更奇怪了?」
「什麼奇怪?」
「既然金遜打不過方兄弟,也打不過我,為何金遜抄去李姑娘的能力後,不把我們所有人都殺了?」
這問題王為善也想過。他的想法是,狂人科在金遜眼裡尚有用處。然而狂人科有何用處?王為善又想不出個所以來,只想到自己手下三人都在金遜的陰謀裡,不禁心寒。
不待王為善細想,金遜那邊又行了一著棋。此時王為善的電話響起,裡頭的探員叫他趕快收看新聞報導,說是金遜有行動。
「親愛的香港人,我叫Crimson,是和平黨的忠實支持者,也是人權鬥士。
我會為近日四起失蹤事件負上全責。我同時在此開出交還人質的條件──
我要全港市民在今晚十二點前,投票通過『心理疾病患者出入境自由法案』,否則我會把四個人質變成狂人,並引爆他們身上的炸彈。
我要投票率達八成才會放人,各位親愛的香港人,請投下你們神聖的一票,彰顯人權和自由意志的價值,讓香港一眾狂人得到合理、公正的待遇。
各位香港市民,你們還有三小時。」
這就是金遜發給電視台的全段錄音。
「糟糕……」王為善說道。
這刻王為善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真正的狂人──不是醫學上定義的狂人,而是道德層面的狂人。
8/
晚上十點。郭浩奇被帶回警署問話,此時全港公投已開始了一小時。
「你跟Crimson有什麼關係,快說。」問話的人自然是王為善。
「沒有關係。」
「Crimson自稱和平黨的支持者,他要脅全港通過出入境自由法案,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麼?」
「這代表了Crimson借和平黨來實行他的陰謀,這跟和平黨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也代表了和平黨勾結外國勢力實行恐怖襲擊,你再不說實話,你的政治生涯就完了。」
「我們會完蛋都因為你們狂人科一點實事都做不了!」
郭浩奇的咆哮道出了事實。
「出入境自由法案本應是全港狂人的救星,那是他們的一線生機,也是我們和平黨、我們所有和平主義者的畢生心血,現在被恐怖份子利用,那還不是因為你們辦事不力?你知道我們等了多久才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推動法案?現在法案被恐怖份子捏在手裡,完了!我不惜收買各個政府高官的黑材料,不惜手段只為在關鍵時刻把票數湊齊,現在全毀了!毀了!」
撞豆腐
2018-04-20 15:58:17
郭浩奇說的倒是沒錯。現在全港市民被恐怖主義要脅,不管法案是否通過,他們對狂人的偏見只會愈來愈深,到頭來,不管法案的出發點是好是壞,輿論和人心都只會仇視狂人,讓狂人的處境萬劫不復。
這樣看來,郭浩奇與和平黨確實無辜。王為善也清楚,把郭浩奇帶回來問話,不過是徒勞無功。
「對不起。」王為善說。
「……不,我才該說對不起。我不應該說狂人科沒用。」郭浩奇答道。
和平黨與王為善,某程度上算是同一陣線。王為善最初成立狂人科,找來Ari跟方圓去解決狂人引發的事件,想證明狂人在社會上也有功勞,一步一步地扭轉社會對狂人的偏見。只是和平黨比王為善更要理想主義一點,他們主張狂人是心理病患者,不應被監禁及誅殺。
但此時此刻,他們都受Crimson的計劃拖累。
「你手下的秘書失蹤了吧?」王為善問。
「是的。」
所以Crimson才懂得利用和平黨的出入境自由法案。
「我想你也猜到,你的秘書……我們也許救不回來。」
「我知道。」
「你在這裡再待一會吧,兩小時後,不管結果如何,你應該也算無罪的。」王為善說完,便起收拾文件,離開審問室。
「等等,王Sir──你覺得Crimson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破壞世人對狂人的觀感?他把我們所有人放到舞台上演小丑戲,純粹只因為他瘋了?」
「當然不是。」王為善答道,「恐怕他比我們所有人都要聰明……現在他掌握了四個黑洞炸彈,把全香港人的生死握在手裡,卻逼他們不顧自身意願投票,像他這樣的人不去當國家領袖,簡直浪費。他向全港三百萬人宣揚仇恨,目標只為打擊像你和我這般的人。」
「我和你這般的人?」郭浩奇問。
「滿口謊言的罪人啊。」
王為善那一句裡充滿歎息。
說完,王為善便走了。
王為善回到中央匯報室。此時警方全體動員起來,戒備級別已到了對應恐怖襲擊的級數。大批情報員在分析街道上的監視記錄,試圖找出金遜或四個人質的下落;也有駭客準備偽造投票結果,務求讓投票率和意向都達到Crimson的要求。最混亂的要數報案中心,他們接連收到求助,要求離境和報稱有人趁亂打劫,電話響聲不絕於耳。
白忠坐在一旁,看著頭上數百個監視屏幕來回閃動,王為善只以為白忠看到新科技看得出神,也沒去管他。陳局長看著地圖,若有所思。王為善上前去匯報。
「陳局長,郭浩奇身上沒有重要情報。」
「嗯。」陳局長冷冷地回答。
王為善愈發覺得陳局長舉止怪異。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他仍是一面莫不關心的樣子。他除了下令要全港警員待命,還有掃瞄全港街道以外,便再沒有什麼實際舉動。儘管他一再追問王為善關於Crimson的下落,但知道王為善手上沒有線索,倒也不要求王為善多做什麼。
「陳局長,我認為要派警員主動去擊,觀測城內各個要點的重力波異常──」
「──這件事,街道上的探測器在做了。而且Crimson的錄音裡也說過,人質要到法案不獲通過,才會變成狂人,現在搜查也不會有結果。」
「陳局長,Crimson的舉止和計劃相當高明,我有合理的理由認為,他已經把人質全部變成了狂人,才有把握要脅我們公投。」
「把好好的一個人變成狂人,本來就是天方夜譚,如果他真有這般能耐,他能搞出更大的亂子才對。」
「所以我才認為Crimson的目標不止是作亂,他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我們應該主動搜索才對。」
「不行,別作無謂的舉動吧。」
陳局長的決策果然怪異。然而這怪異出在何處?他一時間又想不過來。
就在王為善心裡煩悶之際,白忠說:「王大人!這法寶當真神奇!你看,在下剛才去買晚飯的身影,它全拍下來了──」
「──你他媽閉嘴!」
白忠捱罵,當下便不敢再作聲。
距離十二點還剩不夠兩小時,可王為善半個對策都沒有。他想到,如果讓Ari出發,掃瞄全香港,多少能找到一點線索才對,可是怕她還沒冷靜下來,又怕她碰上Crimson,會讓事情愈變愈糟。
要賭一把嗎?
「陳局長,我想讓Ari去搜索一下。」
「不行。我們現在先靜觀其變,Crimson到了十二點必定會有反應,我們也不急於一時。」
他媽的怎麼可以坐以待斃──王為善心裡暗罵。他想Crimson根本不在意投票結果,如果他沒猜錯,就算法案獲得通過,那些人質還是要死的,這樣做才可以讓整個香港陷入混亂和失望之中,轉而讓所有狂人成為眾矢之的……
「王大人,你看!那是你剛才跟在下猜手指的畫面!咦,王大人你剛才……原來在桌下舉了中指!這是什麼意思?」
「你他媽閉嘴!」王為善現在才想舉中指呢。
說來那個Crimson的行蹤也是詭異,他身上沒有重力波,估計是他複製了某個正常人的心智,使得自己逃過重力波掃瞄。然而他的身形長相,也不應該逃得過人臉掃瞄。這道理放在一眾人質身上亦然,就連郭浩奇的秘書失蹤,監視器也沒有記錄?
秘書被綁架,這件事讓Crimson的行動有道理可循。城市規劃局高層提供了Crimson可用的藏身處、郭浩奇的秘書提供了出入境自由法案……
剩下的兩個人是誰來著?
王為善心跳加速,手心突然冒出汗來,耳間聽不見匯報室裡種種雜音,只聽到尖銳的回聲。
他想到答案了。
「……白忠,你剛才說過什麼?」
「在下?在下沒有說話……不敢多言了。」
「不對,你再說一遍,你看到什麼來著?」
「在、在下看到王大人……剛才跟我說明方兄弟的能力啊?」
王為善看向監控錄像畫面,上面個個都有「直播」二字,白忠哪裡會看到自己買晚飯、猜手指的影像?
「王督察,你和白忠都累了,你們去休息一下,等等如果Crimson出現,還需要你們上場應付。」
王為善大叫:「全部人閉嘴!」
匯報室內瞬間鴉雀無聲。
王為善死盯著監控錄像,裡面少說有上百個畫面閃動,而他只盯著警局裡的鏡頭,匯報室的鏡頭……然後他舉起手一揚──
──而錄像裡的王為善卻沒有揚手。
這根本不是直播。這是重播畫面造成的循環。
「是誰他媽的負責影像播放?」王為善怒號,讓白忠嚇了一跳。房裡眾人慢慢察覺情況有異,也開始有人猜到王為善暴怒的原因。
有人惡意改寫監視器的影像,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人掃瞄到街上有Crimson和狂人出沒的痕跡。
因為失蹤的第三人──那個學生的父親,在路政署負責路面監視器的運作與維修。
此刻一眾調查人員中,有人強搶身邊警員的佩槍──但那人快不過白忠,只見白忠投出一道長芒,那人的手掌便被長劍釘在桌上。
「你這他媽的渾蛋……!你做了什麼好事?」王為善搶上前去,抓著那人的傷口一扭,那人吃痛,不得已慘叫。
「……我、我沒辦法……那狂人抓了我女兒啊……他說只要我刪掉他的畫面,他會、他會放了我女兒……!」
「王為善督察,住手!」陳局長叫道。
「你他媽住口!」王為善喊了回去,「你也是被Crimson要脅,才阻撓我不讓我出搜索!你兒子被綁架,還一直問我有沒有狂人的線索,就是怕我抓得住他才問的!你以為他會放過人質嗎?你們全是白痴嗎?」
「你什麼都不懂!你沒有妻子兒女,你根壓不懂家人被要脅是什麼感受!」
「幹你娘!你十年不去看自己的兒子,你根本不喜歡他,他那裡要脅得了你?」
「這才是重點!」
王為善聽完,卻不懂怎麼把話接下去。
「……我十多年都沒去關心過他,他的抑鬱症都是我逼出來的,他恨我沒做好父親的角色……我只能請來兩個心理醫生照顧他,現在他被綁走了,我不能就這樣放棄他!」
「那正是Crimson的計劃!他玩弄你的恐懼和慚愧,那裡會管你家人的生死?像他這種人才是最不可信的!」
「我知道!可是我只需要一個希望啊!」
「狗屁不通!你們!誰來把陳局長抓起來!」
旁邊的警員一時手足無措,可是想了一會,還是衝上去把陳局長壓住。
「Crimson早算到你這一步了,王督察。」
「什麼?」
「全部人都聽住!Crimson放置人質的地方,都在你們家人居住的地方附近,如果他引爆了黑洞,死的都會是我們的家人啊!」
王為善無言以對。本來壓制陳局長的兩個警員,聽到他這一句,都不由得鬆開了手。這麼一來,王為善的敵人就不止Crimson了。
還有此時此刻,整個警隊的決策部門。
8/
白忠、王為善和郭浩奇一起被關到拘留所。王為善向郭浩奇交代了自己怎麼被關了起來,一時間三人也是無可奈何。王為善和白忠的耳機都被收起,隨便放到一旁,通信斷絕,而距離十二點只有最後一小時。
「那個Crimson,簡直是完美的政治家。」這是郭浩奇的感想。
「只有冷血無情的人,才有辦法機關算盡,把三百萬人玩弄在鼓掌中──你的意思是這個嗎?」王為善說。
「這個當然,你看我們現在被關在什麼地方?」郭浩奇冷笑道。
王為善只得歎氣:「但那個Crimson不像是……完全失去人性的怪物。」
「此話何解?」白忠問。
「不理解人性的人,不可能利用人性。他必定有一個心結,才會去利用人性,報復人性。」
白忠想起陳局長一番話,陳局長一直對兒子心生愧疚,才不惜奉上全港無辜百姓的生命,受金遜擺佈。將心比己,白忠也決不能大義滅親──尤其是自己已經舉目無親,更知親情可貴。
撞豆腐
2018-04-20 15:59:25
「各位親愛的香港市民,還有一直盡心盡力的陳局長,謝謝你們順利讓法案通過--雖然還差一分鐘,但我知道你們會讓它通過的。
為了慶祝一眾心理病患者可以獲得人人平等的自由,請各位馬上看去警察總部!那裡即將舉行煙花匯演!同時,陳局長,為答謝你今日全力配合我的行動,我這裡有一份度身訂造的大禮--」
王為善已知情況不妙,不安感一湧而上,便去問Ari:「你確定機場上那個不是陳天賜?那明明是他的臉!」
「只有臉而已……他的臉皮被縫到人偶上面……」
陳天賜早已經死了。
王為善繼續去看Crimson播出的影像。Crimson把鏡頭移到陳天賜身上,那陳天賜坐在輪椅上,手腳被斬斷,面無人色,已遭受了一番酷刑。胸口上還綁著炸彈,動彈不得。
「陳天賜先生,你想跟三小時後的父親說什麼?」
陳天賜雙目無神,木無反應,只看著鏡頭,看得人發寒。
「……我……恨你……」
說完,Crimson引爆炸藥。剩下的當然是血肉橫飛,內臟四散的慘況。
「不啊啊啊啊啊啊--!」
陳天賜無聲慘死,而陳局長的悲嗚,正好填上了那份空缺。陳局長跪倒在地,抓著自己的臉又哭又叫,已然崩潰。
「陳局長,多得你兒子獻身,剩下的三個人質都可以安全獲救!別介懷兒子恨你,反正你錯待他十年有餘,也不差這最後一次!謝謝全港市民投下神聖的一票!哈哈哈哈哈哈--!」
畫面中斷。
接著情報員又喊:「廣播室被控制了,這次要播的是錄音!」
但全場鴉雀無聲。只有陳局長不住慘叫,在場每個人都聽得可憐。
「播了什麼?」王為善問。
「這是……高頻聲波。」情報員答。
至於方圓,在距離十二點的最後五秒間,看到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的畫面。
他的預知能力,看見了無止境的黑暗。
那是死亡的畫面。
他將會在五秒後死去,他五秒後的世界,有虛無在等侯。
方圓抄起手機,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求救。救我。救我。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Ari,救我。
王為善記起Crimson的計畫。
他的目的是引發混亂,強逼市民公投還不夠,他要市民後悔自己投過的每一票,還要讓他們仇視狂人。
為此,Crimson必定要引爆一個黑洞,唯有這樣,才能讓人深切感受到狂人的禍害。
Crimson要把一個常人,逼成狂人,然後殺了他。
在場符合狂人條件的,只有陳局長。
那道高頻聲波,是要廢掉他的心臟起搏器。
王為善眼看著陳局長變成一片黑影,而眼邊一陣藍光閃過,他自此便失去了意識。
此時是凌晨十二時。
12/
慕容可兒的生活相當規律。這天她如常在九點前來到辦公室,泡好了咖啡,帶回房間一邊喝,一邊看新聞。雖然近來的新聞都沒什麼好看,都是些糾纏了好幾天的事:大半個警察總部被黑洞吞沒、警方爆發離職潮、激進組織襲擊心理病患者……
社會動盪,人心不安,這對慕容可兒的生活倒沒有太大影響。反過來說,倒是更清閒了。心理病患者在這般時勢,愈是逃避治療,總唯恐有人知道自己有病,不知道要受怎樣的歧視。
慕容可兒也是樂得清閒,工作少了,便算是給自己的生活多一點空閒。她的追求者不少,以她這副容顏,約會、伴侶自是不缺。但往往沒有幾人能跟她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多少也是她的職業病所害,心理醫生太善於推算人心,這對男女雙方都有壓力。何況她亡夫也是太優秀,這使她再婚的門檻又高了一寸。
「突發消息:特別新聞報導,日前被判處死刑的俄羅斯籍兇徒King Crimson,於獄中被劫走。據稱劫獄者裝備精良,當中甚至有狂人。事件懷疑與俄羅斯政府有關……」
「嘩……這不得了啊……」她說完,慢慢呷了一口咖啡。
香港人得習慣沒有狂人科的日子。自Crimson一役,狂人科被廢除。狂人暴走的事件,又像大部份國家一樣,交由特警組負責--也就是亂槍掃射,把狂人打死了,任他們變成黑洞就是了。這個做法是好是壞,還有待時間證明。但慕容可兒確信,如果王為善他們還在的話,至少這次劫獄的結果,多少會有變數吧。
想到這裡,慕容可兒心中隱隱作痛。剎那間工作的心思全沒了。
上次還說過要跟白忠完成報告,沒想到他這麼一去,慕容可兒便再沒有機會見他。
「那小子還是挺有趣的……他能再老個十年的話,該多好啊。」
既然無心工作,她從抽屜底下,翻出《紅樓夢》來讀。這年代拿實體書的人少,會看這種「古籍」的人,更少。她看《紅樓夢》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在她眼裡,這是中國文化裡,「命運論」的代表之作。
人生是否都有既定命數?
人性的喜怒貪嗔,會否是扭轉命運的主宰?
上世的緣份,必會在今世償還?
為免自己淪為分析人心的機器,她總會思考這些比較浪漫的命題,好保留自己感性的一面。
如果是王為善的話,他定必對這些事情嗤之以鼻。
「系統信息:王為善督察已在大堂等待。」
咦?這倒是稀客。慕容可兒沒想過他會乖乖上門,平常的會談他一概不理,評估也是不得已才上來敷衍一下。只是反過來想,現在狂人科解散,他又被停職查辦,時間正多著,他主動上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還不待慕容可兒準備,王為善一貫破門直闖的風格,門也不敲,一開門便坐到慕容可兒面前。他看來面容憔悴,顯然受失眠之苦,稀疏的頭髮也不經整理,散亂地披散在頂上。
卻是一言不發。
「好久不見……你還想我叫你王Sir嗎?」慕容可兒問。
「隨你喜歡。」王為善冷冷道。
「嗯,我就繼續叫你王Sir吧。你今天來,要完成心理評估嗎?」
「隨你喜歡。」
慕容可兒在心中歎息。Crimson那一仗,似乎對王為善造成不少打擊。
「那麼……不如你來說說近況?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待在家裡看電視而已,沒什麼有趣的。」
「這樣啊……沒跟朋友聯絡一下嗎?」
「婆娘,你這是逗我玩嗎?你知道我沒有朋友。」王為善的額上的皺紋深了一點。
「呵呵,不說到你痛楚,你還不會精神一點呢。」慕容可兒倒是笑得開懷,「白忠呢?你沒去找他?」
「他把自己關起來,我去找他幹嘛?」
「方圓呢?」
「本來有傷,現在更傷。」
「Ariana如何?」
「不知道。」王為善答得特別乾脆。慕容可兒自然看出了端倪。
「你有出席陳局長的葬禮嗎?」
王為善一言不發。
他當然沒去。那棺木裡莫說屍體,就連陳局長一條頭髮都不會有。他整個人就在王為善面前化成黑洞,還搞什麼葬禮,豈不可笑?
「王Sir,你猜到我想說什麼吧?你也是半個心理學家,你很清楚自己在想什麼,清楚自己要怎麼做,不是嗎?」
王為善不置可否。可他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頭愈發低了下去,逃避慕容可兒的視線。
「陳局長的死,不是你的責任;白忠崩潰,也不是你的命令出錯;Ariana受的傷--」
「--怎麼可能不是我的錯!」
王為善咆哮。
「如果我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死了那麼多人,傷了那麼多手下?」
「你不能拯救所有人,也不能把自己的過錯,當成債務,一加一減的去計算。」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廢話!」
他雙手拍在慕容可兒桌上。咖啡一瀉,便潑到她的《紅樓夢》上。
「我知道。」慕容可兒答得肯定。
她當然知道。
王為善需要的,只是有個人可以聽他發怒,聽他把槍口對著自己,朝自己發怒。
他只想有個人陪。
第二章完
Code Name:21st Century Schizoid Man
撞豆腐
2018-04-20 16:00:56
「放著她不管,會危害香港,甚至國家安全;動手處決她,會讓警隊形象,甚至香港的國際形象受損。中央也不想在引爆她以後,被懷疑製造大殺傷力武器。尤其現在中俄關係惡劣,更經不起猜疑。我們要找到一個合理的方法處置她。」
處置--這用詞聽得王為善渾身不舒服。儘管曾睿恆說得每一句都沒錯,但王為善就是受不了這種說辭。
「你想怎麼樣?」王為善問。
「我想你用狂人殺了她,把事件包裝成狂人互殺,讓政府和警隊置身事外。」
「你說什麼?殺她?而且用狂人的手?」
「沒錯。」
「荒謬!」王為善從椅子上跳起來,「你謀殺兒童,還想嫁禍到別人手上?你他媽有病?」
「手段不重要,我只看結果。」
「結果就是犧牲狂人的名聲和性命,只為讓你的雙手乾淨一點嗎?」
曾睿恆凝視著滿臉皺紋的王為善。那些皺紋當然是來自王為善憤怒的表情。
「這三個月裡,你都沒有好好反省嗎?王為善,正因為你放不下身段,你才會被Crimson打得一敗塗地。你看重的道德、人性、原則,它們有讓你得到什麼嗎?你看Crimson,正因為他機關算盡,不擇手段,他才那麼可怕,他才有辦法贏你一仗。」
王為善又想起跟郭浩奇一起被囚禁的晚上。
「……讓我重組狂人科。」王為善說。
「你這算是答應了?」
「要讓小孩子消失的話,辦法多的是。你好好看著。」
王為善說完,拿起病歷就走。
二十年前,王為善正因為放棄了人性和道德,才落得今日這般境地。諷刺的是曾睿恆沒有說錯,Crimson確實把自己打得一敗塗地,上帝沒有因為王為善心存善念而眷顧他。
但這一次,他也沒打算再次放棄。
他掏出手機,又再打開通訊錄,不再猶豫,確實把電話撥了出去。
2/
王為善買了一盒蛋糕到醫院去找人,找的當然是白忠他們三個。王為善事先預想過他們會有什麼反應,他不期望狂人科可以維持原班人馬,要是他們拒絕,就當這次是道別好了。
王為善先去找Ari。上一次她全速飛回總部去救王為善,本來已經疼痛難當。為了保護方圓和王為善不死於衝擊波下,減慢了飛行速度,犧牲了半邊身體被黑洞吸去。雖然Ari的身體在理論上是無限再生的,但疼痛留下的後遺症,還是會對她造成一定創傷。
「喂!老古董你真的有在幫忙嗎?」
王為善打開房門,看到了他想像以外的光景。
方圓和白忠扭打在一起--在王為善眼中是這樣的。實情是,白忠運用輕功和擒拿手,想去搶方圓手上的手機,而白忠用盡全力,身影舞動,在方圓身邊來了又去,教旁人難以看清。至於方圓,莫說是手機,他連衣角都不讓白忠碰上。方圓預知了白忠所有動作,每次閃避,都只消輕輕側身而已,絲毫不阻他的點手機的速度。
「在下已用上十成功力!只是……方兄弟的身法,簡直不可理喻啊!」
「喂喂喂喂喂喂我快輸了!」
王為善看向Ari的聲源。只見有人用棉被搓成一塊布團,擱在床角,裡面只透出一個洞口,讓人露出半張臉來透氣。能如此執著遮衣蔽體的人,自然是Ari。
王為善不曉得三人在玩什麼,反正他們沒有任何一人注意到王為善。
這不是王為善預期中的情況。
「……你們這都是在幹嘛啊!」王為善咆哮。三人齊望向王為善,而方圓的手機響起"You Win”聲效,Ari的是"You Lose"。
「王大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白忠滿心歡喜。可王為善覺得自己快要心臟病發,這絕對稱不上「別來無恙」了。
「……你們……為什麼都待在同一個病房?」王為善腦裡太多問題,隨便先問一個再說。
「無聊啊,所以我把古董和俄羅斯方塊都叫來了。」Ari答得理所當然。
但這還是解釋不了……方圓的傷痊癒還說得過去,可是白忠……
「白忠你不是……你不是瘋了?」說來王為善還沒親眼看過白忠,三個月裡也沒去探訪他。
當初王為善只收報告,說白忠在廣場上打昏了Crimson,而白忠一言不發,也不跟警員和醫生說話,所有人都以為他被逼瘋了。王為善那想到他們三個人在圍在一起玩手機?
「瘋了?在下不過閉關沉思,苦練內功。雖然金遜咄咄逼人,讓在下好生難受,但只要想通了,倒也不太要緊。」
「想通了什麼?什麼不太要緊?」王為善追問。
「在下決心要尋得時光機,回到過去--」
「--你這他媽的算是想通什麼?你一直都在找啊!一點都沒變不是嗎?」
「這個嘛……哎呀,說到一點都沒變,王大人你這脾氣才是……」
為什麼這三個死小孩還在活蹦亂跳,好像三個月裡都在渡假一樣?只有我一個人瞎操心?
王為善愈想愈氣。然而氣著氣著,好像又氣不起來。
「你們每一個都沒事,幹嘛三個月來都不給我撥一個電話?」王為善又問。
「在下……不會用電話。」
方圓不答話。他也沒有答的必要,眾所周知他不愛說話,何況撥電話?
「我?看著我幹嘛,我沒有你的號碼啊。」Ari一臉無辜。她從第一次跟王為善出任務起,就用耳機通話,也就沒有記下電話號碼的理由了。
王為善無話可說。
「王大人,你來了真好,我們見得皇榜公告,說是狂人科要解散,心下茫然,如今王大人來訪--」
「--你他媽閉嘴!」
王為善心裡還有許多髒話。
但不論如何,能看見他們精神奕奕的樣子,比什麼都好。
「……來吃蛋糕吧。」
「嘩!老伯真有這麼好心?」Ari捲著被子,像鬼一樣飄到王為善面前,又低下去嗅嗅了盒子,確定是蛋糕沒錯,便一把搶了過去。
「要是我說,你吃了蛋糕就得回來狂人組,你還吃嗎?」
「說什麼鬼?什麼『回來』,我們一直都在醫院,就你不在而已,你這才叫『回來』。」
原來他們一直沒想過解散。怕狂人科會解散的,只有王為善自己。
現在王為善也「回來」了,狂人科就這麼起死回生。事情發生得比想的更簡單。
王為善看著三人把盒子拆開,一人拿一塊蛋糕來吃。方圓比較可憐,他想拿巧克力蛋糕的時候,被Ari搶了過去,她說:「玩遊戲使詐的不許吃。」
方圓指著白忠。
「在下的輕功怎能算詐?那是我苦練而成的--何況在下根本沒碰著你。」
Ari已經吃下了半個蛋糕。方圓看著,在手機上打了字。
--我沒使詐。
「……我說的『使詐』是什麼意思,你真沒聽懂?」
王為善知道方圓聽不懂,倒也沒打算插嘴解釋。方圓有自閉症,自閉症患者最常見的溝通障礙,是他們無法理解對話中的弦外之音。但自從白忠來了,方圓似乎也願意跟人交流了,至少會用手機打字。
--我沒使詐。
「我說的是這個誒。」她指著方圓的眼晴。
--我的能力怎能算詐?那是我與生俱來的。
看來方圓真的很想吃巧克力蛋糕。Ari把吃了一半的蛋糕遞回去,方圓竟毫不猶豫地接過去,從她咬過的部份開始繼續吃。看得Ari不自覺漲紅了臉。
「吃完我們又得出發了。」王為善道。
「在下領命!哎呀,好久沒舒展筋骨了!」白忠舉起雙手來拉筋,興致勃勃。
「這次要來打誰?」Ari問。這時她已經在吃第二塊。
「不是每一次都要打要殺的。吃完以後跟我來吧。」
他們吃完蛋糕,換下病人袍後便隨著王為善出去。然而他們一開房門,卻看見一批特警在門前守候。這批特警裝備精良,頭上是多功能眼罩,手上拿著麻醉槍,背後還掛著真槍實彈。
撞豆腐
2018-04-20 16:01:08
王為善心想:曾睿恆的行動真有效率。王為善早料到上面會派人監視自己,畢竟今非昔比。他裝作沒看見特警隊,繼續領著白忠等人走。白忠他們看見特警,心裡當然有疑問,但既然王為善沒有解釋,也就懶得問了。
那個「六歲狂人」,其實就跟白忠他們待在相同的醫院,這也方便狂人科行事。想來曾睿恆早在王為善答應重組之前,便把狂人移送到這裡來,似乎曾睿恆十拿九穩,能逼使王為善就範。王為善想了就氣。
他們推開兒童病房的大門,看見有個女孩待在房間正中,在跟全息投影影像玩遊戲。這房間也是大得不成比例--這也是理所當然,院方把整個兒童病房清空,為的就是隔離這個女孩。這孩子份外矮細,卻不如嬰兒一般兩頰漲紅,倒是眉清目秀,雙眼滾圓,整齊的瀏海與她的瓜子臉簡直絕配,又活潑又可愛。
除了王為善看過病歷以外,眾人看見了她,都是吃驚。他們都沒碰上過這麼小的狂人,他們甚至以為王為善走錯房間。可是正常房間的天花板,又怎會倒掛著自動瞄準的麻醉槍?
那孩子看見王為善等人,笑逐顏開,大喊:「媽媽!」
眾人又是一驚。那一驚還真的不得了--特別是Ari。因為在場就她一個女人,這聲媽媽絕對跟她脫不了關係。
「媽媽!媽媽!你終於來看我了!」那女孩飛奔撲向Ari。後面的特警組全數嚴陣以待,舉槍瞄準。Ari還沒有從那一句「媽媽」中醒來,也不知道該變出怪手迎擊,還是……沒有還是了,她只有一頭霧水。
Ari就在被抱到前一刻,縮開倒退兩步,驚道:「等、等下!什麼媽媽?我怎麼可能生下你來?」
那孩子撲了空,仆倒在地,抬頭去看Ari,雙眼泛紅,淚水汪汪,轉頭又看向方圓,爆出更厲害的一句:「爸爸……媽媽不認得我嗎?」
Ari是媽媽。
方圓是爸爸。
「李姑娘、方兄弟……!你、你們……!原來是一家親?」白忠大驚,正以為那孩子所言不假,又訝異自己怎麼一直沒看出來。
「幹你……!」Ari想罵髒話,又想到小孩子還在,便把最後一個字硬吞回去。
至於方圓,他也是吃驚。方圓本身沒任何言語表情,但此刻他的視線不留在俄羅斯方塊上,只看著那孩子,卻是一動不動,這已是他「晴天霹靂」的表現。
「……嗚、嗚……」那孩子要哭了,「媽媽……我是麗麗啊……」
Ari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但看那孩子可愛又可憐,不忍心把她弄哭,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說了:「乖乖,別哭,媽媽在這裡。」彎下身去便把孩子抱了起來。一抱更不得了,Ari心想:好可愛的孩子!Ari不自覺的愈抱愈緊,把臉貼上她頭上去蹭,一抱便上了癮。
白忠和方圓都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只看Ari跟她這麼親近,愈看她們竟長得愈相似。至於Ari猜到他們在想什麼,一邊抱著孩子,一邊從孩子背後爆出兩眼藍光。房間裡一半是母愛,一半是殺氣,讓白忠不知所措,冷汗直流。
王為善早讀過病歷,絲毫不驚訝,只淡淡解釋道:「不用胡思亂想了,他們沒有血緣關係。雖然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但在所有平行世界裡,她都認定Ari和方圓是父母,似乎碰上過什麼事。」
「呃……王大人,什麼平行……平行世界?此是什麼法寶?」白忠問。
「這……要怎麼跟你這古董解釋?你想成『附身』好了,這孩子的……魂魄從別的地方附上了這身體,差不多是這樣。」
「……所以李、方一家親?」
「幹!不是!」王為善已經放棄解釋。
「寶寶,這叔叔廢話很多,媽媽拍死他,你說好不好?」Ari眼裡的藍光快要把白忠燒死了,只是她一邊說寶寶,一邊要脅白忠性命,卻又說得自然,嚇得白忠闔起了嘴,連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你們聽好,這丫頭是孤兒,有心臟病,還有狂人病--代號『忘我若失』。她的人格似乎在二十多歲左右,從未來跳回來,而且每六個小時,意識就會重置一次,換成另一個世界的人格。但這丫頭的腦部發育和知識都只有六歲,所以溝通起來很困難,她說什麼都不用在意--」
「--媽媽,王伯伯說話很粗魯,好討厭。」
「你他媽敢再說一遍?」
Ari已經母愛氾濫,也不管王為善說了什麼,便說:「寶寶乖,我們別管這老伯,我們去玩。」然後把她抱到房間深處,落下王為善不顧。
「……小孩子真麻煩。」王為善不忘抱怨,「反正我們要搞定她,基本上不用動刀動劍了,現下保住她不死才是最重要的。」
「王大人有何後著?」
王為善頓了一下,才道:「把她扔到海裡,殺了她。」
「此話當真?」白忠駭然道。
「反正她有心臟病,救不活了,還是趁早除掉來得安全。」
「王大人!此舉人性何在?萬萬不可!」
「閉嘴,這裡我說了算。」
王為善嘴是這麼說,但他向白忠打個眼色,示意身後有特警,又微微搖頭。白忠意會了,才沒頂嘴。
「……這孩子天真爛漫,為何要遭此殺手?實在於理不合。」白忠道。
「因為她一旦死了,她腦裡的能量足夠變成吞下香港的黑洞。」王為善道。
「然而她又是為何負上這巨大能量,難不成是天理使然?」
「你這三個月裡,都沒好好學習,就跟他們混在一起玩?」
「這……」白忠面有慚色。然而他三個月裡,一個月自閉,剩下兩個月身邊都沒有稱得上師傅的人,都是被軟禁的,他也無可奈何。
「狂人的病情跟能量大小確實成正比,但他們死後為什麼會變成黑洞,到現在還沒有結論。那畢竟超出了人類科技的觀測能力,就連我剛才說的平行時空,也沒有實證可以證明平行時空存在,只是這論理最適合解釋這丫頭的情況而已。
不過,也許你也是對的。天理……一個人能有這麼多的力量握在手裡,死後就要把相應的東西還回去……這也算合情合理吧。」
白忠無言,只得歎息。他只想到,若是自己兒女還在生,也大概是這個年紀。而Ari把那女孩抱到角落去畫畫,女孩伏在地上,正畫得高興。Ari看著地上的畫作,卻是一動不動。白忠上前去問:「小姑娘,我叫白忠,你叫什麼名字?」
「叔叔你好奇怪,我早知道你的名字啊。」
「當、當真?你是從哪裡聽過的?」
「麗麗六歲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是好久的事了!」
白忠正感奇怪--你不就是六歲嗎?
「麗麗,對吧?那你現在幾歲?」
「麗麗二十二歲啊。」
白忠心想:果然是童言童語,孩子愛裝大人,難怪王大人說不必在意。
「那麼,麗麗在畫什麼?」
「這個呢,是媽媽叫我畫的!她想知道自己日後會變成怎樣,我就畫了,我還畫了大家的樣子呢!」
Ari瞪著雙眼,回頭去看白忠,受驚不淺。這次她眼裡沒有藍光,卻讓白忠看得更心寒。
白忠看看地板上的畫,上面又黑又白,大圓疊小圓,難以理解。僅有的人物也就兩個,而且是火柴人,看不出是怎麼回事。
「叔叔,你在這裡喔!」麗麗指著一個黑色的圓形,這個圓特別長,好似拱門一樣。
「麗麗……這個……黑色是什麼意思?我長胖了嗎?」
「不對喔,叔叔你進了黑洞以後,就再沒有回來了。」
白忠先呆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可是……這「黑洞」二字她說得沒錯,畫得也不太錯,看來她知楚知道什麼是黑洞。
那不就是在說,自己會死?
「叔叔你看,還有爸爸在這裡--」
麗麗指著另一個比較小的黑洞。
「--王伯伯在這裡--」
麗麗指著一個躺在地上的火柴人。
「--媽媽在這裡!」
Ari就在畫面正中,是唯一站著的火柴人。沒理解錯的話,Ari身邊的人全死了。
白忠不怪Ari會目瞪口呆,因為他自己也是這個樣子。這幅畫本來滿載童真,只是聽完麗麗這麼一說,又覺得畫上是說不出的恐怖。
「小姑娘,你這玩笑也太不妥當,我們都活生生的還在呢。」
「叔叔你沒有死,你說你要回家,才進黑洞裡面的。爸爸和王伯伯才死了,只有媽媽活著。」
「小孩子不得胡言亂語!你怎麼知道我們會死?」
「我知道好久了!叔叔回家了,其他人都在我小時候都死了!都是真的!」
麗麗愈說得肯定,Ari愈心寒。如果這女孩的人格當真來自未來,那麼狂人科的未來也太灰暗。而白忠聽了兩遍「回家」,其他人卻是確實的死了,便想到自己雖然身陷黑洞,卻不一定死去。
「小姑娘,你說我回家了?」
「嗯,叔叔你殺掉自己以後,決定了回去啊。」
這又是什麼胡言亂語?白忠心想,自己怎麼會自殺?然而這麼想也不對,既然麗麗沒說自己會死,又何來「殺掉自己」一說?
「……小姑娘,難道你知道時光機何在?」這次換白忠瞪大雙眼,而臉上的表情不是驚訝,是驚喜。
「時光機?沒聽過。」
「你肯定知道內情!」白忠抓著麗麗雙臂,「你既從未來而來,也知道我們各自是什麼下場,你說,這黑洞在哪裡?我是怎麼回去的?」
然而麗麗不是答不上來,卻是被白忠抓得痛了,又看白忠神色可怖,吃了一驚,一下子便哭起來,什麼都沒說下去。
「喂!小孩子亂說話而已,你別嚇到她!」Ari見麗麗嚎啕大哭,又把她從白忠手上搶了回來,忙著在她耳邊細語:「寶寶不哭。」但一看她雙臂已有瘀傷,也難怪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李姑娘!此事事關重大!快把麗麗還我--」
「--剛剛才叫你好好保護她,轉過頭來弄哭她是幹嘛!」這時王為善也圍到麗麗身邊來了,他一掌拍向白忠後腦。白忠當然輕鬆躲過。
撞豆腐
2018-04-20 16:01:33
「怪不得你會被巫知雨趕出來。」郭浩奇笑得不懷好意,「如果人命可以用價值衡量,那麼我們反觀歷史,看看人類的所作所為,人類這物種在生態圈中隨時是最沒有價值的。
我們會救人,會為人權、自由、正義等等虛無飄渺的觀念挺身而出,因為只有人類有能力這樣做,為了不讓自己淪為禽獸,我們要追求比三餐溫飽更高的價值。」
「但……這些價值,跟幾百萬人的性比相比,有更高的價值嗎?」
郭浩奇一呆,馬上又哈哈大笑起來。
「振晨,你要學的事還很多--日後不論遇上什麼,你都要記得我們今天的對話。到你理解我的立場那一天,你會成就大事的。」
他這是諷刺嗎?像我這樣,連自己日後要做什麼都沒想好的人,能成什麼大事?
這時巫知雨發短訊到群組裡:分頭行事,目的地集合。
看來她連跟我坐同一輛車也不願意。我想的事情有那麼討人厭嗎?
「好了,出發吧。」
按照計劃,我們要從狂人科手上,把目標搶過來。具體的做法是……硬碰。當然硬碰只是表面,郭浩奇說狂人科裡有內應,巫知雨出手只為演戲,才千叮萬囑她別下殺手。而我看她家裡準備萬全,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把郭浩奇的話聽進去。
你差不多要問,巫知雨的能力是什麼吧?
只要你看到,你就會知道。
3/
「現在你們知道了吧?不用把這丫頭的話放在心中。」王為善淡然道。
然而白忠聽到,麗麗說自己會殺了所有人,心裡還是萬分難過。這是何等殘酷的惡行?為什麼自己會做出這種事來?
「平行世界裡的事無奇不有,在這裡,白忠打不過"Thunder",更不用提"Monster”了,她口裡的未來,不一定是我們的未來。」王為善接著解釋。
白忠聽完,也覺得有理,Ari和方圓是何等強悍,自己怎麼殺得了?然而他又想到,王為善把自己說得特別窩囊,殺了Ari和方圓怕是不可能了,他現在倒是想砍王為善兩刀。
「寶寶乖,這個老古董不可怕,你來到別的世界了,放心放心。」Ari繼續裝媽媽,似乎還裝得不亦樂乎。
「小姑娘,你爸爸跟媽媽比我還要厲害,不用怕我。」白忠朝麗麗裝個鬼臉。
然後她繼續躲在Ari背後,還把她的衣服抓得更緊。
「……這叔叔毀滅了世界,我很怕……」
白忠心想,自己是何德何能可以毀滅世界?這孩子也太瞧得起自己。
「不用怕,你看這叔叔,他的臉可以拉得很長喔。」Ari伸手去扯白忠的臉頰,讓他本來就闊的嘴巴更闊。白忠吃痛,本想撥開Ari的手,但他想麗麗不這麼怕,便忍住痛繼續裝笑,眼角都要滴出淚來。
「白叔叔不會變出黑洞來嗎?」麗麗問。
「……蛾、蛾只會打功夫,乞、乞洞什麼滴,我才不知道呢。」白忠的臉被扯得快要連話都說不出來。
麗麗也試著伸手去扯白忠另一邊臉。小孩子更不懂控制力度,這一扯真把白忠扯出眼淚來。但白忠還是忍住了。
「哈哈!白叔叔很可愛!」
這可愛的代價真大。白忠勉強陪笑,嘴裡唸了什麼東西,卻沒有人聽得懂。到Ari和麗麗都放手了,他再問:「小姑娘,你知道叔叔怎麼回家嗎?」
「叔叔毀滅了世界,沒有回家啊。」
白忠想哭。剛才那個人格明顯知道內情,現在這個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好了,陪小孩玩過家家的時間夠了,出發吧,按計劃行事。」
「計劃?什麼計劃?」Ari剛才在陪麗麗畫畫,什麼都沒聽到。
王為善蹲下去跟麗麗說:「小鬼,我們去吹海風。」
「海?好啊好啊!」麗麗天真無邪,全沒想到王為善話裡的意思,是要把自己扔到海裡。
「王大人,你說的計劃……」白忠小聲問道。他知道背後的特警另有企圖,卻又不知道王為善打算如何應對。
「反正等下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動殺手,安全至上,一個人都不要殺,知道嗎?」王為善說,眾人似懂非懂,只慢慢點了頭。
至於方圓,他聽到王為善要殺麗麗,從那一刻起便沒再看手機。這時候還沒有人知道方圓都在想什麼。
他們還沒記起,自閉症患者有特別的「語言障礙」。
他們一起上車。車子裡雖然坐不下特警隊,但他們也另外開車護送狂人科上路,陣容嚴謹,滴水不漏。連王為善也沒想過,特警組的監視會到這個地步,這下要向白忠他們解釋就難了。
Ari跟麗麗還是形影不離,她一直抱著麗麗不放,真把自己當媽媽了。王為善雖然知道「每個世界的麗麗」都認識狂人科,卻始終推算不出,麗麗跟狂人科有什麼淵源。按常理,人格分裂症跟童年創傷有深刻關係,但麗麗鍾愛Ari,怎麼想算不上童年創傷。
「爸爸,我要抱抱。」
車廂後座坐著Ari、方圓和麗麗。麗麗說要抱,一下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向方圓看去。
這方圓是出了名的孤僻,平常一言不發,怎麼被麗麗認作爸爸?
方圓也不出眾人所料,只看著麗麗,什麼動靜都沒有。
「俄羅斯方塊,我們的女兒要你抱。」Ari本想叫方圓回過神來,可是話一出口,說上了「我們的女兒」,又覺得一面尷尬,耳根發燙。
「爸爸!」麗麗把手伸向方圓,而方圓的身子直向車門擠過去,差一點想跳出車外。
「……爸爸?」麗麗見他如此冷漠,一副哭臉又來了。
「方兄弟,你當爸爸的,就哄一下孩子吧。」坐在前座的白忠插嘴。
方圓這才小心翼翼的把麗麗抱在懷內。這畫面簡直絕了,方圓願意抱人,這可是世紀時刻。他連說話都要按手機打字,這樣的人竟抱著一個小孩。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忍不住把衣服背後的帽子蓋到頭上,打扮得跟Ari一樣,能遮就遮。白忠眼尖,輕鬆看到了方圓滿臉通紅。
王為善也沒想到Ari跟方圓這般模樣。一個是毀天滅地的怪物,一個是通曉未來的自閉兒,這樣兩個人竟會當起爸媽來。莫說是王為善,Ari跟方圓也不曾想過,自己會有成家立室的一天,他們知道自己是狂人,早已對未來和生活沒有幻想。
「麗麗,你比較喜歡媽媽,還是爸爸?」Ari問。
「李姑娘的問題也太會刁難人……」白忠苦笑。話雖如此,他也問過自己的兒女相同的問題,想著想著,又不由得心酸。
麗麗倒是想得認真,她想了一會,答道:「我比較喜歡媽媽!」
「麗麗真乖!」Ari伸頭去親麗麗。親完了,抬頭一看便是方圓,三個人突然靠得好近,Ari的臉就紅了。
「麗麗,為什麼你知道我們是你爸媽?」Ari又問。
「因為你們說過愛我啊。」
「呃……什麼時候說的?」
「嗯……忘了!」麗麗答得乾脆。
Ari會說愛人倒是有可能,方圓會說話?這讓人難以置信。到底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才讓麗麗能在每一個世界裡都認定自己是媽媽?
「我說啊,麗麗,我該不會跟俄羅斯方塊--」
--我跟方圓結婚了?
Ari腦袋當機,張口結舌,就是問不出下半句來。
「小姑娘,李姑娘跟方兄弟後來共諧連理了嗎?」白忠自作聰明,幫Ari問了。
然後Ari雙目爆藍,一手捏著白忠的脖子說:「我看這是沒什麼可能了,你就不要問這種白痴問題可以嗎?」
白忠看Ari臉是紅的,眼卻是藍的,覺得好笑,但要害被緊緊捏著,又不敢笑出來。
「王、王大人,在下看李姑娘對自己的姻緣頗感興趣,不如我們再等六小時,看看下一個麗麗會不會知道內裡乾坤?」
「你這白痴,我不就說了,平行世界的未來,對我們一點關聯都沒有,有什麼好等?」
「婚嫁之事,事關重大,若能洞悉天機,定是改寫命運的良機!」
婚嫁?命運?Ari愈想愈多,如果下一個麗麗確定自己要跟方圓結婚……那……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想再聽到……聽、聽到……古董把什麼人殺了的未來!」
其實是Ari不想聽到自己要嫁給方圓的未來。
「李姑娘!這可是你跟方兄弟的姻緣--」
Ari的黑手套爆開,亮出藍色怪手來,壓著白忠的腦蓋。
「--就看在我們都在狂人科工作的份上,你能不能別問一些讓人超級不好意思的事情?」
「李姑娘此言差矣,方兄弟沉著冷靜,正好沖淡李姑娘的暴戾,你倆定是天作之合……」
「你要試試我的暴戾嗎?」Ari的手長出爪來。
「別胡鬧!」王為善大喊,「我要再說多少遍『平行世界』你們才會懂?那小鬼的人格無窮無盡,你們是要聽到一個合心意的未來才罷休?那小鬼又不是占卜師,占了也不準,那種未來有什麼好聽的?」
「就算未來沒有定數,但麗麗每次都認李姑娘為母,這難道不是未來的奇妙之處,當中必有乾坤。」
「……白忠,你對Ari的戀愛運沒有興趣,你的興趣在時光機吧?」
王為善一語道破白忠的心思。
自從白忠加入了狂人科,一直沒什麼像樣的線索可以查。眼下來了一個未來人,他怎麼可能放過調查機會?
王為善還不知道,上次Crimson跟白忠說過什麼,他還不理解白忠有多執著於時光機。
「在下橫越千年而來,只為一台時光機,麗麗既自未來而來,或許她能助在下看破時光機的玄機,請王大人明鑒。」
「你認命吧,這小鬼只是人格穿越而已,就算她知道什麼是時光機,也不一定說得出來。別忘了,她的知識和腦部發育只有六歲。」
白忠見王為善一意孤行,也下定決心,當下內勁暗發,準備搶走麗麗,跳車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