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修例運動六年,他們出獄後走入了人生的支線

諗唔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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諗唔到出來 2025-06-26 12:36:51
按香港法例,部分在囚者會被批准在監管下釋放,違反監管令將被再次囚禁;未成年囚犯出獄時則必須接受監管。監管令會要求受監管的出獄人士居住在官方認可的地址,從事官方認可的工作等等。監管期一般由6個月至兩年不等,懲教署會不時前往他們的居所或工作地點探訪。

最初,Ocean 曾經嘗試重投專業界別,也試過應徵接待處工作,但都沒有回音。雖然對方並未指明不予面試機會的原因,他認為:「很多雞毛蒜皮的工作,都會因為你有被告的背景而有考慮。」

「很多事情都沒有那麼如願以償,比較難去 live under the norm,覺得很多事自己都有少少不同……就是因為多了一個前監躉的身份。」他覺得自己相對其他出獄者已經算好運,「我選了一條不太受案底制肘的路,亦沒打算在香港建立很穩定的職業。」

他如此消化眼前的求職障礙:「我已經在裡面浪費了幾年,不想出來還是庸庸碌碌,做跟坐牢差不多的事——辦公室朝九晚五跟坐牢沒什麼分別。我不想一輩子都綁住自己的手腳。」


香港餐飲業面臨困境,Leon 工作的餐廳雖生意不錯,但總有人客稀疏的時候,使他不時擔憂。攝:林振東/端傳媒
Leon 覺得重建這個字,是要基於舊有的東西為框架去建立,「所以已經不說重建,而是新的、必須要做的東西。回不到以前了,就不可以重建,要向前一步一步開拓新的東西。」

在九龍區一間餐廳,Leon 把剛出爐的煙燻豬肉給最後一枱客人試吃。每天早上,他回到廚房備料準備開店,一直忙到深夜。客人和同事回家後,他雀躍地在廚房試製新菜式,設計新菜單。

2019年,本來是工程師的 Leon 在理大事件中被捕,罪成後判囚至2022年出獄。他知道在工程界考牌無望,也不喜歡那裡的職場文化,於是投入被捕支援工作,直至近年經朋友介紹轉做餐廳廚師。第一日返工,他帶著想像戰戰兢兢地走入熱廚房:「職場欺凌,然後階級觀念很重……我怕自己做不好。」但他的同事友好、老闆也看重他,令他慢慢放鬆下來。

現在,他提到做廚就眉飛色舞。「做廚師是看到食客很開心很享受食物,做支援工作就是我看到家屬或者在囚者有點安慰,幫到人……我覺得廚師的角色就是,我煮出好東西,他們享受開心滿意,這樣就足夠了,我很樂意服侍別人。」


Leon廚房的刀、砧板和鑊。攝:林振東/端傳媒
「做廚師真的是一個超偶然的事,我喜歡煮嘢食,我是理科人,喜歡研究物理化學。」Leon 的家中餐桌上全是研究煮食的書,即使是少有的半天假期,他也埋首在家裡整理入貨清單,或者去其他餐廳試食。「經常搞到凌晨才走,但還是覺得開心。」

「廚師很忙,我真的超忙,忙得我可以全日工作,沒有分心想到其他事情。」他無奈地笑。「我本身底子是躁鬱症,一沒工作在身,抑鬱的時候就很麻煩。所以我會長期令自己處於一個很忙很忙的狀態。」

出獄前,Leon 自然有過忐忑: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坐這麼久的價值觀衝擊很大。」在監獄中看盡囚犯為錢或毒品而被判囚,不斷入獄,令他有了新想法,「他們不斷衰毒品,不斷入去坐,出來不斷追求金錢、面子、物質。這件事令我覺得要找屬於自己的價值,自己想達到的,不單是物質上的。」

對於坐牢之後,如何重建生活——「重建生活,其實沒有呀。大家都習慣了在裡面安逸,出來也不知道怎樣的。」他說這三年來也是在摸索。

Leon 覺得重建這個字,是要基於舊有的東西為框架去建立,「所以已經不說重建,而是新的、必須要做的東西。回不到以前了,就不可以重建,要向前一步一步開拓新的東西。」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說不出很仔細的,但感覺就是這樣。」


崔浩宰覺得出獄後的社會更是有無形的牆體包圍。攝:林振東/端傳媒
「都幾想返去坐監」
看起來好像出面的人好像什麼都有,做什麼都有,但有很多制肘;裡面的人覺得我缺乏這個,就好努力去克服。

崔浩宰(化名)
對一些人來說,比起入獄,出獄反倒是進入另一種限制。2019年社運爆發,那時崔浩宰從大學畢業沒幾年,在金融行業的一間大公司工作。走上街頭被捕後,他曾踢保,案件擱置。他一度想過移居外國,若真的離開,便不再打算回來。但複雜多變的疫情隔離政策,令移民變得困難。

直到2021年一日,警方突然上門拘捕、提出檢控。2021年末,案件打完,崔浩宰罪成。在監獄裡待了兩年多,他在2024年初才獲釋。

坐監的日子說簡單也簡單,做運動、清潔、看書寫信,崔浩宰靠這些事情打發時間。但複雜的人事也困身,「每日在裡面有很多周旋,焗住每日要朝見晚見,每日很多這樣的鬥爭。」臨近30歲的崔浩宰說。

不過,高牆內的選擇少了,時間多了,他反而有更多時間玩吉他和聽音樂;其他人找他問樂理知識、學習樂譜。因為資源匱乏,便要想辦法創造條件。他在電台聽到流行樂曲,便找外面的人找到樂譜,打印下來寄送到牆內;又請人買了一把吉他,送進監獄中。

音樂是他自小以來的愛好。大學時,他修讀音樂相關學系。「在裡面什麼都沒有,音樂好像成為我可以幫助到別人、可以令別人開心一些的方法。」崔浩宰重新感受到音樂的價值,「那陣時,裡面最可以反映到,人和人的相處交流是建基在音樂之上。那刻我覺得很開心。」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諗唔到出來 2025-06-26 12:37:17
崔浩宰的信、結他和書。攝:林振東/端傳媒
他很珍惜在監獄裡認識到的人。出獄後,他也會寄送樂譜入內。那時候大家還有些「天馬行空」的想像,「甚至有裡面的人說,想寫歌十首八首,出來可以出一張專輯。」

「看起來好像出面的人好像什麼都有,做什麼都有,但有很多制肘;裡面的人覺得我缺乏這個,就好努力去克服。」崔浩宰回憶,「我沒得即時打電話,就可以寫信。沒法聽音樂,就用五線譜記下我想聽的旋律。好似你好落後,去到這些環境,沒辦法之下就是唯一的辦法。」

剛剛出獄時,崔浩宰放鬆了幾個月。他去英國探望移民的朋友,發現大家在外生活也不容易。海外抗爭熱度不似以往踴躍,他感到無力感埋身。

「裡面限制多,都想打破四面牆,不是 physical 的形式,是 mindful 的想打破四面牆的感覺。不會因為四面牆變成一個廢人限制自己,掉返轉,出面反而有一個無形的四面牆。」他說。

Leon 出獄後也有類似的感受:「同一群出獄的朋友都幾想返去坐監。」


Leon的酒、寫真和公仔。攝:林振東/端傳媒
他是在2010年代學運、社運中長大的一代,關注時事,也積極參與公民社會事務。但服刑期間,民主派被大規模抓捕,非建制派也從立法會退場;國安法落地,公民社會崩塌。「反修例運動從高潮到低潮,然後死了,再有疫情、離散潮。哇,什麼事啊?」出獄後,他說有些話不能說,不能做,讓他很不習慣。

就算是個人生活也有許多不適應的地方,「(獄中)雖然是有規矩的生活,但我不用面對很多生活上的壓力。出來之後,你要照顧很多事。」

想再坐牢的說法,是「講笑咁講」。他補充, 「坐監對大家的影響都很大,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放下。雖然我們可以一笑置之,但那種影響的深遠,應該一輩子都走不出來。那是 everywhere,在日常生活中滲出來的。」

這兩年會是出獄高峰期,社會上很久沒有這個現象,需要有人去介入協助處理、疏導。

「候鳥」職員 Brandon
「我們做人道支援,他出來之後能夠投入原本的生活,就是我們想見到的東西。」在關注社會運動被捕者的民間組織「候鳥」辦公室,職員 Brandon 向端傳媒表示,出獄者要重建生活所面對的困難,在公民社會力量削弱、整體經濟狀況不景的情況下特別大。他特別提到,年紀較小的釋囚,更需要周遭的親友或社區網絡支持。


在候鳥工作的 Brandon 遇到不少人出獄後不想接觸社運圈子。他認為他們能夠回到原本生活是一件好事。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末,候鳥開啟了一個針對出獄人士的新計劃,副標題是「第二階段計劃——生涯規劃」。他們形容這時期出獄的人,「坦白說最需要支援,但也最缺乏支援」。

「在(監獄)入面,他們需要的支援都相對簡單。過了幾年,大家比較熟悉在囚人士需要什麼物資、家人支援、寫信,都是在框架裡面的。但是出來的人,就要面對他原本的工作、教育背景,每個人都有個別的處理。」

現時,組織的工作重心轉移到找工作、升學和移民等等生活範疇。「我們看到他們被剝奪了某些人生發展的機會,想在這個窗口幫一幫,令他們有公平的機會去追求各種目標。」

他們觀察到出獄人士求職遇上困難,「大企業見到有案底已經不請了,專業的如社工、教師、律師,不讓你做,釘了牌。」又例如 IT 行業,一些人出獄難以重返本行,他指或跟經濟衰退有關。


侯鳥辦公室的朱古力、日曆和電芯。攝:林振東/端傳媒
更隱蔽的是被捕者出獄後的心理狀況,「不是很多人願意表露自己的感受,也聽到很多政治犯出來面對同樣的問題——他們裡面很多經歷是很難和外人引起共鳴的。很多東西,我說了都沒有人明白。」他說坊間的心理輔導資源,對出獄者而言也有信任和安全考量。

反修例運動已過去六年,候鳥接受的新求助正在降低,他們目前累積接近700個個案之中,近一年新認識的在囚者不足100個。整體個案裡,有大概400人仍然在囚,大部分會在2025年或2026年獲釋,少數罪名較重或較遲被判囚的,則在2027年後完成刑期。

「這兩年會是出獄高峰期,社會上很久沒有這個現象,需要有人去介入協助處理、疏導。」Brandon 說。「我們覺得社會有責任去扶持這幫人,而且如果這個社會長期剝奪部分人的權利的話,這件事本身是不公平的,將來亦會產生更大的社會動盪。」
諗唔到出來 2025-06-26 12:37:31
反修例運動五年,9個「改頭換面」的社運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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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熠輝嘗試用影像表達自己,尋找情緒出口。攝:林振東/端傳媒
創傷的逃生口
面對出獄後更內在的心理困擾,有人嘗試以不同的方式轉移。

方熠輝於2019年11月在社運街頭上被捕,他當時還在就讀中學。隔年案件進入司法程序,擾攘半年,三項罪名罪成。走出高牆之外,時間轉盤已經來到2021年末。

對一個少年來說,坐監就像強行將生活拉下煞車,原本考慮到外國讀高中的計劃,也被迫終止。

「你停曬,無能力去改變什麼。就算當時外面有人出什麼事你都幫不到手。那段時期完全 stop 咗,當熄咗機,出返來先開返機。」

你出來後一定是興奮、放鬆的。當所有事情平靜下來,你回想返,其實那些事情很 hurt,你未必走得出。

方熠輝(化名)
出獄後,他不想很快去「讀正經的書」,跑去做兼職工作,一邊在舊校讀書,也拼命玩樂,只為了讓自己盡快恢復「比較正常」的生活。方熠輝說自己沒有從前那麼激進了,他對社會的理解和思考會想多幾層。後來他轉校去讀影像相關的內容,學習拍片,嘗試用影像梳理和表達自己,「現在環境變了,會思考怎麼將一些事變成幽默些的方式去挑戰。」


方熠輝的手銬道具、告示和低音結他。攝:林振東/端傳媒
但創傷就像一個狡猾的幽靈,不知何時出沒。出獄一年後,方熠輝才發現自己被過去纏繞,情緒漸漸浮現。夜晚他總是發惡夢。社運時期和坐監的時候,他都不曾進入那些夢境。惡夢有固定的情節,他總是在被人追殺,有時也會浮現社運經歷中的真實場景。

「那時候經歷的事情太快,你就算坐監了,也就是頭一兩個月不開心,之後你慢慢習慣、適應了,也沒辦法不開心。」方熠輝回憶。「你出來後一定是興奮、放鬆的。當所有事情平靜下來,你回想返,其實那些事情很 hurt,你未必走得出。」

創傷可能會被一些微小的事情勾出。有一次,他的同學拍片主題關於監獄,其中一個場景需要人燙衫,方熠輝主動幫忙。而他在坐監期間,恰好是做燙衫的工作。

出獄後還有什麼困難?現實令他麻木。以前看到判刑的新聞,他會感到難過、思考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現在最多只是轉發新聞,至少讓更多人看到。「以前自己會想下怎麼再做多些,但到了某個位,自己都救不到自己,就不做了。以前會想要不要再和正在坐監的人寫信,但慢慢發覺,自己情緒都救不到,就放棄了。」出獄後,方熠輝發現自己有很多缺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懂得表達自己。

拍片成為一個休憩之處,一個逃生通道。他的創傷仍在,但執起器械,勾勒畫面,他的思緒便能專注到其他事上,「不用想太多現實的東西。」


訪問前後,47人案被告岑子杰出獄,他受訪指香港人習慣了不用說話,Leon 聽著覺得「很中」。攝:林振東/端傳媒
我開始思考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習慣為人付出,那沒有為人付出的話,怎麼辦呢?人就很空白。我做什麼好呢?我將來要怎樣呢?

Leon
看起來精神飽滿的 Leon ,曾經歷過情緒爆炸。「2022年、2023年,支援工作是佔據了我生命的全部。」當時他要接觸數百個被捕者和家屬,每天早上去法庭聽審或監獄探訪,下午會見家屬或接電話求助,晚上有時圍爐分享,安撫他們的心情,即便是有空檔的時候,他都去寫信寄到獄中。如此繁忙,跟現在做廚房也有幾分相像。

「那兩年幫了很多人,承受幾百人的情緒,但也沒有處理自己的情緒,很辛苦。做了兩年就爆煲了。」最抑鬱時,他厭食、失眠。後來個案開始變少,受助人也逐漸適應監獄,而臨界點是他的好友即將入獄,「有一天真的累, 就決定夠了,放手了。」

雖說放手,現在有以前相識的人來找他,他也會幫忙。他放不下許多個案,但嘗試不去挖掘這些回憶。廚房的繁忙讓他分散了注意力,「很繃緊的狀態,其實也不健康。」

「我開始思考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過往這麼多年,我都是為人而活。但如果一個人以支援別人為全部的話,習慣為人付出,那沒有為人付出的話,怎麼辦呢?人就很空白。我做什麼好呢?我將來要怎樣呢?」

他把生活重心轉移:餐廳工作是為了顧客,派飯也可以關心基層街坊。「我都是要幫人,都是屎忽痕(自找麻煩)的了。我做不到為自己生活了,但總算慢慢轉移。」


新生活舊記憶,反修例運動出獄者、家屬、律師和社工的六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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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後第一天,Ocean 去吃他最掛念的沙嗲牛肉麵,翌日馬上投入運動操練的日常。攝:林振東/端傳媒
閒置或重啟人生
離開香港是否一個出路?部分出獄者仍身負懲教署的監管令,或面臨民事訴訟。即使選擇離開,也要視乎其他國家批發簽證的政策。

運動雖說是 Ocean 的興趣,卻始終不是他最想做的事。可以的話,他最希望離開香港一段時間,然而身上的監管令使他暫時擱置計劃。

近年,監管令對受監管的釋囚出入境的要求漸趨嚴謹。目前法例中,受監管人士沒有出入境限制。但按標準監管條件,他們離港須通知監管人員;2024年起,他們須事先獲批才可離港。這與2023年底學生動源召集人鍾翰林出獄後,在監管令期間獲批到日本旅遊,此後前往英國尋求政治庇護一事有關。

而且,Ocean 正面臨民事訴訟,要求他因應早前的控罪賠償。現時,不少反修例運動被捕者,如牽涉縱火、傷人等,出獄後或被以民事訴訟追討賠償。過程中另牽涉法律費用,「當你要付四五六位數字去重新開始人生,那為什麼我不去一個新地方由零開始?」


方熠輝家中的日曆停留在2023年。攝:林振東/端傳媒
方熠輝的畢業作品中,人物呢喃道:「我撞到一個睇唔到的牆 我沿著箭嘴的方向行 以為自己可以離開呢度 走了好耐 發現自己還在同一個地方」,「到底邊度先係我停留的地方 我唔知」

如何處理創傷後情緒,方熠輝想到的是到外國升學,繼續修讀影視專業。

他嘗試找一個破口。拍片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不太會拍表達情緒的內容,或有留白的空間沉澱、碰撞出思緒。「真的找不到任何一個位可以釋放自己情緒。拍片是做到的,但也沒有很理想的效果。」

今年在準備畢業作品時,他和老師聊天,發現自己拍片多是很實在的劇情,很少「會有感覺或顏色,或讓你看完釋懷、讓你的腦子有一些想法」,方熠輝說,「我不知道是刻意不拍還是潛意識避開去拍,我覺得拍不出。」

他決定在畢業作品中探索如何表達感受。短片中的人物跌跌撞撞,在黑漆漆的通道裡找尋出口,空間轉換,人物呢喃道,「我撞到一個睇唔到的牆 我沿著箭嘴的方向行 以為自己可以離開呢度 走了好耐 發現自己還在同一個地方」。最後人物在一片無人的沙灘上醒來,「到底邊度先係我停留的地方 我唔知」。


方熠輝的龜、相機和日曆。攝:林振東/端傳媒
方熠輝平時也想過停留的問題,他也想找到一個自己可以停留之地,但那個目的地似乎不再是香港。「我當香港是一個空間,我不再在這個空間掙扎或者抵抗,我想離開,我不想再改變這個空間。」他想花多精力療癒情緒,「自己再不斷想這些,會令情緒更加差,不如離開先好點,令自己情緒好些。」

在候鳥接觸的釋囚個案中,「海外升學也好、移民也好,最關注的就是簽證問題。」Brandon 指出,他們帶有刑事案底申請部分國家簽證會遇上障礙,比如因暴動罪被判超過12個月刑期的個案,簽證審批時間或會更長;在英國、日本、澳洲也有個案被拒。「他們需要時間去規劃,去想究竟是否值得投資時間、金錢去移民。」

而監管令的出境限制,他觀察到自從鍾翰林和周庭離港後,官方特別嚴厲對待有監管令的政治犯。2024年,懲教署只批准了15宗受監管令者離港。他亦認識兩三個個案捲入民事訴訟,金額由十多萬至百幾萬港元不等。「我想之後是陸續有來,這是一個挺大的問題,這樣變成是雙重懲罰。」

他說,例如因暴動罪被判囚4年的示威者梁柏添出獄後赴台前,被政府追討172萬港元,用以賠償受傷警員的薪水和病假。「而且因為涉及人身傷害的索償,是不可以透過破產去解決的。」
SuYuiMoa 2025-06-26 12:38:19
暴動仔可以去美國支持下當地啲手足
諗唔到出來 2025-06-26 12:40:33
剛剛出獄時,崔浩宰放鬆了幾個月。他去英國探望移民的朋友,發現大家在外生活也不容易。海外抗爭熱度不似以往踴躍,他感到無力感埋身。

「裡面限制多,都想打破四面牆,不是 physical 的形式,是 mindful 的想打破四面牆的感覺。不會因為四面牆變成一個廢人限制自己,掉返轉,出面反而有一個無形的四面牆。」他說。

Leon 出獄後也有類似的感受:「同一群出獄的朋友都幾想返去坐監。」


Leon的酒、寫真和公仔。攝:林振東/端傳媒
他是在2010年代學運、社運中長大的一代,關注時事,也積極參與公民社會事務。但服刑期間,民主派被大規模抓捕,非建制派也從立法會退場;國安法落地,公民社會崩塌。「反修例運動從高潮到低潮,然後死了,再有疫情、離散潮。哇,什麼事啊?」出獄後,他說有些話不能說,不能做,讓他很不習慣。

就算是個人生活也有許多不適應的地方,「(獄中)雖然是有規矩的生活,但我不用面對很多生活上的壓力。出來之後,你要照顧很多事。」

想再坐牢的說法,是「講笑咁講」。他補充, 「坐監對大家的影響都很大,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放下。雖然我們可以一笑置之,但那種影響的深遠,應該一輩子都走不出來。那是 everywhere,在日常生活中滲出來的。」

這兩年會是出獄高峰期,社會上很久沒有這個現象,需要有人去介入協助處理、疏導。

「候鳥」職員 Brandon
「我們做人道支援,他出來之後能夠投入原本的生活,就是我們想見到的東西。」在關注社會運動被捕者的民間組織「候鳥」辦公室,職員 Brandon 向端傳媒表示,出獄者要重建生活所面對的困難,在公民社會力量削弱、整體經濟狀況不景的情況下特別大。他特別提到,年紀較小的釋囚,更需要周遭的親友或社區網絡支持。


在候鳥工作的 Brandon 遇到不少人出獄後不想接觸社運圈子。他認為他們能夠回到原本生活是一件好事。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4年末,候鳥開啟了一個針對出獄人士的新計劃,副標題是「第二階段計劃——生涯規劃」。他們形容這時期出獄的人,「坦白說最需要支援,但也最缺乏支援」。

「在(監獄)入面,他們需要的支援都相對簡單。過了幾年,大家比較熟悉在囚人士需要什麼物資、家人支援、寫信,都是在框架裡面的。但是出來的人,就要面對他原本的工作、教育背景,每個人都有個別的處理。」

現時,組織的工作重心轉移到找工作、升學和移民等等生活範疇。「我們看到他們被剝奪了某些人生發展的機會,想在這個窗口幫一幫,令他們有公平的機會去追求各種目標。」

他們觀察到出獄人士求職遇上困難,「大企業見到有案底已經不請了,專業的如社工、教師、律師,不讓你做,釘了牌。」又例如 IT 行業,一些人出獄難以重返本行,他指或跟經濟衰退有關。


侯鳥辦公室的朱古力、日曆和電芯。攝:林振東/端傳媒
更隱蔽的是被捕者出獄後的心理狀況,「不是很多人願意表露自己的感受,也聽到很多政治犯出來面對同樣的問題——他們裡面很多經歷是很難和外人引起共鳴的。很多東西,我說了都沒有人明白。」他說坊間的心理輔導資源,對出獄者而言也有信任和安全考量。

反修例運動已過去六年,候鳥接受的新求助正在降低,他們目前累積接近700個個案之中,近一年新認識的在囚者不足100個。整體個案裡,有大概400人仍然在囚,大部分會在2025年或2026年獲釋,少數罪名較重或較遲被判囚的,則在2027年後完成刑期。

「這兩年會是出獄高峰期,社會上很久沒有這個現象,需要有人去介入協助處理、疏導。」Brandon 說。「我們覺得社會有責任去扶持這幫人,而且如果這個社會長期剝奪部分人的權利的話,這件事本身是不公平的,將來亦會產生更大的社會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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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傷的逃生口
面對出獄後更內在的心理困擾,有人嘗試以不同的方式轉移。

方熠輝於2019年11月在社運街頭上被捕,他當時還在就讀中學。隔年案件進入司法程序,擾攘半年,三項罪名罪成。走出高牆之外,時間轉盤已經來到2021年末。

對一個少年來說,坐監就像強行將生活拉下煞車,原本考慮到外國讀高中的計劃,也被迫終止。

「你停曬,無能力去改變什麼。就算當時外面有人出什麼事你都幫不到手。那段時期完全 stop 咗,當熄咗機,出返來先開返機。」

你出來後一定是興奮、放鬆的。當所有事情平靜下來,你回想返,其實那些事情很 hurt,你未必走得出。

方熠輝(化名)
出獄後,他不想很快去「讀正經的書」,跑去做兼職工作,一邊在舊校讀書,也拼命玩樂,只為了讓自己盡快恢復「比較正常」的生活。方熠輝說自己沒有從前那麼激進了,他對社會的理解和思考會想多幾層。後來他轉校去讀影像相關的內容,學習拍片,嘗試用影像梳理和表達自己,「現在環境變了,會思考怎麼將一些事變成幽默些的方式去挑戰。」


方熠輝的手銬道具、告示和低音結他。攝:林振東/端傳媒
但創傷就像一個狡猾的幽靈,不知何時出沒。出獄一年後,方熠輝才發現自己被過去纏繞,情緒漸漸浮現。夜晚他總是發惡夢。社運時期和坐監的時候,他都不曾進入那些夢境。惡夢有固定的情節,他總是在被人追殺,有時也會浮現社運經歷中的真實場景。


「那時候經歷的事情太快,你就算坐監了,也就是頭一兩個月不開心,之後你慢慢習慣、適應了,也沒辦法不開心。」方熠輝回憶。「你出來後一定是興奮、放鬆的。當所有事情平靜下來,你回想返,其實那些事情很 hurt,你未必走得出。」

創傷可能會被一些微小的事情勾出。有一次,他的同學拍片主題關於監獄,其中一個場景需要人燙衫,方熠輝主動幫忙。而他在坐監期間,恰好是做燙衫的工作。
諗唔到出來 2025-06-26 12:41:37
出獄後還有什麼困難?現實令他麻木。以前看到判刑的新聞,他會感到難過、思考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現在最多只是轉發新聞,至少讓更多人看到。「以前自己會想下怎麼再做多些,但到了某個位,自己都救不到自己,就不做了。以前會想要不要再和正在坐監的人寫信,但慢慢發覺,自己情緒都救不到,就放棄了。」出獄後,方熠輝發現自己有很多缺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懂得表達自己。

拍片成為一個休憩之處,一個逃生通道。他的創傷仍在,但執起器械,勾勒畫面,他的思緒便能專注到其他事上,「不用想太多現實的東西。」
訪問前後,47人案被告岑子杰出獄,他受訪指香港人習慣了不用說話,Leon 聽著覺得「很中」。攝:林振東/端傳媒
我開始思考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習慣為人付出,那沒有為人付出的話,怎麼辦呢?人就很空白。我做什麼好呢?我將來要怎樣呢?

Leon
看起來精神飽滿的 Leon ,曾經歷過情緒爆炸。「2022年、2023年,支援工作是佔據了我生命的全部。」當時他要接觸數百個被捕者和家屬,每天早上去法庭聽審或監獄探訪,下午會見家屬或接電話求助,晚上有時圍爐分享,安撫他們的心情,即便是有空檔的時候,他都去寫信寄到獄中。如此繁忙,跟現在做廚房也有幾分相像。

「那兩年幫了很多人,承受幾百人的情緒,但也沒有處理自己的情緒,很辛苦。做了兩年就爆煲了。」最抑鬱時,他厭食、失眠。後來個案開始變少,受助人也逐漸適應監獄,而臨界點是他的好友即將入獄,「有一天真的累, 就決定夠了,放手了。」

雖說放手,現在有以前相識的人來找他,他也會幫忙。他放不下許多個案,但嘗試不去挖掘這些回憶。廚房的繁忙讓他分散了注意力,「很繃緊的狀態,其實也不健康。」

「我開始思考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過往這麼多年,我都是為人而活。但如果一個人以支援別人為全部的話,習慣為人付出,那沒有為人付出的話,怎麼辦呢?人就很空白。我做什麼好呢?我將來要怎樣呢?」

他把生活重心轉移:餐廳工作是為了顧客,派飯也可以關心基層街坊。「我都是要幫人,都是屎忽痕(自找麻煩)的了。我做不到為自己生活了,但總算慢慢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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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置或重啟人生
離開香港是否一個出路?部分出獄者仍身負懲教署的監管令,或面臨民事訴訟。即使選擇離開,也要視乎其他國家批發簽證的政策。
多巴胺 2025-06-26 12:43:50
TL;DR
「好像之前打機的 save 沒了,這已經是一條支線。」
寫/講嗰條撚屌有冇打過機
城大品鮑師 2025-06-26 12:46:10
諗唔到出來 2025-06-26 12:51:24
之後就話同你有親
富奸肯交稿未 2025-06-26 12:53:02
做乜同一篇文章paste 100 次
天魁星 2025-06-26 12:53:52
吉兒三文魚 2025-06-26 13:07:08
無辦法,香港就算係中小企業,喺聘請僱員方面都係極度潔癖,你一有案底就唔洗諗即刻將你份CV擺入碎紙機

一係就諗辦法去台灣,台灣公司好接納有案底人士,更何況台灣有法例要求僱主不得因案底而去歧視僱員
extrashot 2025-06-26 13:10:03
Fake news
案底令人生更精彩。
誠實香港市民 2025-06-26 13:27:59
屌你老母人血饅頭
杜拉阿姨 2025-06-26 13:30:17
你仲識乜野 2025-06-26 13:30:19
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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