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短篇】《江湖上的一些小事》

N.T新類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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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新類型人 2025-06-10 00:19:11
行業面對緊寒冬期,冇咩工開,唯有寫啲故事搵精神寄託
《江湖上的一些小事》係多個短篇故事組合而成,一切隨心。喜歡嘅可以正評,盡量隔日更一次,暫時先放上兩章故事


Panana:https://www.penana.com/story/183822/江湖上的一些小事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00:20:20
第一章・山門之外

拂曉時分,天尚未明,霧氣自林間悄然漫出,沿著階石一寸寸攀附至山門。青石舊瓦間積著潮氣,四野靜無人聲,唯有風聲掃過一角殘燈,微晃不定。

魏初然站在石階前,背挺得很直,腳步卻遲遲未踏出。他身著舊日內門弟子衣裳,胸前繡的紋章已略顯黯淡,左手緊握一封未拆的信,右肩背著個包袱,像是每件都準備妥當,唯獨「出發」這件事,仍在心裡反覆來回。

那信封上,寫著「魏家 小娘 收」。字跡工整,力道卻透出一絲不容抗辯的堅決。他不記得娘上次來信是何時,只記得她總說得簡短,語氣平靜,卻總令他無法反駁。

他的眼神望著山門外的長路,那裡霧氣尚重,看不清盡頭。路上有舊日學長離門赴會的足跡,也有些從未回來的影子。他記不起自己是第幾個踏上山門外路的弟子,只知道這一去,非但為了探親,也為了探問自己心裡那些——從未敢開口的懷疑。

他曾多次想過自己為何留在山中十年。為了修為?為了門規?還是為了「俠義」這兩個字?

他也問過自己,江湖是什麼?

他沒真正見過江湖,只聽過它的樣子。說它混亂、說它險惡、說它也精彩。可在師父的話中,江湖只有兩樣東西:敵,與劍。

這些年來,他讀經書、練拳法、誦戒律、守山門——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確定,自己信的是門派的話,還是自己的心。

他低頭看那封信一眼,然後將它收進懷中,深吸一口氣,終於踏出第一步。

——

行至半里,山徑漸轉濕滑,林木間偶有鳥鳴穿過霧氣。他腳步不疾,卻不敢鬆懈,像是走得心虛,又像是習慣如此。

當他繞過一彎坡路,遠處忽傳來一聲輕笑:「這麼早就出發了,也不聲不響,是怕有人送你,還是怕有人攔你?」

魏初然心頭一緊,止步回頭。

霧氣未散,一人影從林間小徑中緩步而出。身形挺拔,衣襟未束,手中搖著一根青竹。那笑聲輕而不揚,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老練與冷靜。

「二師兄……你怎麼也在這裡?」

張照風走近幾步,笑意不減,語氣卻不急不徐:「這已經不早了。天都快亮了一半。你是怕我知道你要下山,還是想讓師父不知道?」

魏初然啞口,低頭解釋:「我已經稟告過師父……說是家中有信來,娘身體不太好……想回鄉探望幾日。」

「嗯,我知道。」張照風頷首,將竹枝橫在肩後,眼神微斜掃了一眼他肩上的包袱,「你這個人一向太實在。偏偏今天這麼安靜地下山,我還真不習慣。」

初然動了動唇,終究無言。他不擅長辯白,也不擅長拒絕。門中師兄弟常說他老實,其實他心裡知道,那不是老實,是膽小。

「我本來今天也想下山一趟。」張照風淡淡道,「剛好在山腰看到你的背影,心裡一動,就跟了過來。」

初然微皺眉:「二師兄……你是跟著我來的?」

張照風笑而不語,半晌才道:「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說的話雖然不多,但心裡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你是不想被人看穿,還是不敢被人問穿?」

初然避開他的目光,只說:「我只是想早點趕路,別誤了時間。」

「這樣也好。」張照風語氣忽然柔和下來,「我也不是來攔你。今天天氣不錯,雲淡風輕,不如我陪你走一段路,送你到開封吧。不是什麼大事,就當作有個照應,路上安心些。」

初然沉默了片刻,道:「師兄你下山有要事?」

「不算什麼緊急的事,只是例行去見幾個舊識。」他語氣輕描淡寫,說到這裡又笑了笑,「我一向不說謊,但有些話說出來你更不想聽。與其如此,不如就當我是路過,順道陪你喝杯茶。」

初然低聲道:「那就麻煩師兄了。」

「我不會麻煩你,你放心。」他補上一句,「你只要坐下來喝盞茶,我就當你沒有拒絕我。」

魏初然微微皺眉,視線仍低。他心裡知道,若當面拒了張照風,回去後難免會引來閒言閒語,但他也實在說不出「不」這個字。

霧氣漸淡,山路轉亮。兩人對望片刻,終於初然點了點頭。

「那……就謝謝師兄相陪。」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00:23:28
漏咗呢則故事叫《半城風雨半城謀》

兩人順著山道而下,山腳處已隱隱傳來市聲。晨霧漸散,雲層薄淡如紗,天光柔柔地灑落在石徑與草葉之上。初然挎著包袱,一言不發,腳步穩定卻不輕快;張照風則手搖竹枝,步伐輕盈,臉上始終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山腰有一條小溪,自東流入谷。溪邊築有一座拱橋,名曰「藏風」,乃歷代門人所建。橋上石碑斑駁,昔年師祖墨跡早已模糊,只剩幾筆輪廓。

張照風一邊走,一邊道:「你還記得這條橋嗎?當年我們入門試劍,就是在這裡過的第一關。」

初然點了點頭,低聲答道:「記得。」

「我當年走這裡,摔了一跤,還被師兄笑了三年。」張照風笑道,「那時我心裡想:若這都過不了,將來還混什麼江湖?所以爬起來,連水都沒擦就繼續走。」

初然勉強一笑,沒有接話。

兩人走過橋後,前方道路漸寬,遠處已可見一座小市集正慢慢熱鬧起來。那是開封郊外的雜貨市,販夫走卒聚集之地,賣些茶米油鹽、繩索柴火,也有流民擺攤說書。

張照風一眼看見一老茶販挑著擔子,便主動迎上去打招呼:「老張,你今兒怎麼這麼早出攤?」

那老販見他,忙拱手笑道:「張公子,您今日不是該還在山上麼?難得來市上,喝碗熱茶?」

「我這不是陪小師弟下山麼,正好路過。」張照風伸手接過茶碗,喝了一口,又笑道:「你這茶還是老樣子,苦得真實。」

老販笑聲粗啞:「苦茶養身嘛,江湖人喝這個最合適。」

張照風轉頭看向初然,將一隻備碗遞給他:「你也來一口?」

初然接過,抿了一口,果然澀得直皺眉。

張照風看著他表情,笑得更開:「怎麼?喝不慣?」

「……還可以。」他低聲道。

張照風飲盡茶水,又與茶販寒暄幾句,這才與初然繼續向前走去。

兩人穿過市集,張照風語氣一轉,語帶輕描淡寫地說:「最近山上不太平,你走得還算是時候。」

初然一怔:「出什麼事了?」

張照風側目看他一眼,語氣不急:「你沒聽說?最近有幾位外門弟子夜裡私自下山,回來之後神情怪異,話也少了。師父雖未明說,但已有幾位師兄弟被暗中調查。」

「為何私下下山?」

「說是想試試身手,也有人說是受了外頭某些人蠱惑。」他語氣淡然,像是隨口閒談,實則每一句都像在丟石探水。

初然沉默不語,臉上神情看不出波瀾。

張照風又道:「你這次出去,也是一人上路,若有人問起,最好想好怎麼答。」

「我只是回家探望,不會捲入什麼是非。」

「是非從來不挑人。」張照風道,「只是你要記得,有時你以為自己只是在走一條平路,實則別人眼中,那是一條岔路。」

初然抬頭看他,眼中浮起一絲疑問:「師兄為何對我說這些?」

張照風微微一笑,目光望向遠處的開封城影:「因為你是我帶入門的,我不想將來有一天,看著你走錯了還說不出口。」

說完,他轉頭拍了拍初然肩膀,語氣頓時輕快起來:「好了,別想太多。等入了城,找間茶館坐坐,我請你喝點不像藥的茶。」

初然垂下視線,沒有回答。

走出市集,再往前行便是開封東門。他遠遠望見那座灰牆與城樓,心裡忽然浮現出一絲說不清的壓力。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這座城。

不是因為要辦事,也不是為了門派,而是為了自己。

他不知道張照風說的那些是真是假,但他知道,自己正走進一條未曾設想過的路。

而這條路,從踏出山門那刻開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開封城外的東門,晨色之下已聚起一輪塵煙。人聲、馬嘶、貨車軋地聲此起彼落,城牆如鐵幕般矗立於薄霧邊緣,遠觀像一張無聲的獸口,吞吐著南來北往之人。

魏初然站在城門前,望著那排長隊,不自覺握緊了肩上包袱。他沒入過真正的城,只在童年隨娘遠行時路過幾座小鎮,而開封這等規模的城市,於他而言,陌生得近乎壓人。

張照風在他身側,神情輕鬆,手執青竹隨意敲著靴尖,望著城樓上來往士卒與哨兵,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開封一向是這樣,早上最亂。等過了午時,才會看見城裡真正的模樣。」

初然低聲問:「這些人都是做什麼的?」

「買賣、做工、告狀、逃債……你想得出的都有,也有你沒想過的。」張照風淡然道,「你若在城門站夠一日,能把半個江湖的模樣都看個大概。」

守門士卒見二人衣著乾淨、舉止得體,只簡單問了來由與去處,便放行入城。

踏進開封的那刻,初然心中微微一震。那種感覺,就像從封閉山林中被推入一個巨大的漩渦,街道兩旁鋪面林立,熙攘如織,腳下青石早被萬人踏磨得泛光。

他眼睛跟不上人流變化,不知該看哪裡、不該看哪裡。有人兜售、有人喝罵、有人抱孩子討飯;車伕鞭響,牲口亂竄,巷口一聲長笑,樓頭又傳來絲竹聲。

張照風見狀笑道:「莫慌,走得慢一點,不會有人催你。」

「不是怕催……只是覺得頭有點亂。」

「那是好事,亂了才是城。」他說得雲淡風輕,「你待久了就會懂,什麼是真正的乾淨,什麼只是看上去乾淨。」

他領著初然穿過兩條主街,再轉入一條幽靜小巷。那裡人聲漸稀,鋪面矮小,路面也略顯破舊,唯獨轉角處有一座三層酒肆,朱簷瓦頂,匾上三字蒼勁:「會賓樓」。

「這裡人少,耳根清靜。」張照風道,「是我常來的地方,茶好,樓上也乾淨。」

初然猶豫道:「不是說只喝一盞茶?」

「正是,所以才要找地方坐得安穩。」

推門入內,堂中香氣撲鼻。樓下幾桌散客低聲閒談,老掌櫃見張照風,立刻堆起笑臉:「哎喲,張爺來啦,照舊是樓上靠窗?」

「嗯,備點心,茶用梅山新焙那種,清而不澀。」他語氣平常,說話卻像是吩咐自家下人。

掌櫃笑應,親自引路上樓。二人入座後,窗外即是巷內梧桐,微風吹過,葉影斜斜落在几案上。

張照風甫坐下,便從袖中取出兩錠碎銀擱在桌邊:「給姑娘們些賞,讓她們手腳輕些,莫來打擾。」

掌櫃連聲稱是,吩咐侍者退下。

房中只餘兩人,初然垂首坐著,目光落在茶盞邊沿的裂紋上,神情略顯緊張。他說不清為何會如此——或許是城中太亂,或許是師兄太靜。

張照風一手托腮,望著窗外樹影,忽然開口:「你覺得我們這個門派,是不是有點老了?」

初然一怔:「……什麼意思?」

「不是說師父老了,而是整個門規、教條、行事方式,都太……乾枯了。像是冬天的老樹,還站著,但沒有一點新葉。」

「我……從沒這麼想過。」

「你沒想過,但你會覺得不對勁。」張照風語氣輕得像在說昨夜夢話,「我們天天誦經、練拳、巡山、抄戒律……可有多少人真正明白那套東西是為了什麼?」

初然沉默不語。

張照風笑了笑,話鋒一轉:「明日我會見一位舊識,在城北一處舊宅。你若不急,可與我同行一趟,當散心也好。」

「我……娘在等我,不宜耽擱太久。」

「無妨,只一炷香時間,不繞遠。你不必與人見面,我一人說話,你隨便看看便行。」

初然眉頭微皺,剛想開口,卻被窗外傳來的一聲喧嚷打斷。

有匹驚馬自巷底衝出,踢翻菜籃撞倒小販,引得孩童驚哭,人群紛亂。

張照風起身觀望,語氣仍不緊不慢:「看來今日城裡,熱鬧得很。」

他語氣輕描淡寫,唇角笑意未變。只有初然心頭一陣不安,那股違和感,像是在幽靜茶樓中,聽見刀鋒劃過木鞘的聲音。
夜深。

會賓樓外,巷中風聲如水,穿窗入房,吹得燈影斜斜搖晃。魏初然獨自躺在榻上,雙目閉合,眉間微蹙,似睡非睡。

他夢見一些模糊場景。

夢裡,他仍是孩童模樣,站在老屋門前,看見娘在柴房揉麵,手上白粉飛揚。她回頭對他笑,聲音聽不清,卻感覺溫暖。

畫面一轉,他又回到山門之下,與一眾師兄弟於寒風中對打。他總是慢半拍,拳路生硬,挨了兩下也不喊痛,只默默咬牙重來。遠處有人在指點:「這孩子老實得過了頭。」

再轉,又是一段風雪夜,他獨自守在山道口,那年張照風下山未歸,掌門要他留守。有人問:「你信得過他?」

他記得自己回答:「他是我師兄。」

可夢裡,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變了調,不再篤定,只餘顫音。

忽然一陣殺氣撲面而來。夢境猛然收縮成一片白霧,遠處有個人影站在風中,背對他,身形纖瘦,衣角獵獵。那人緩緩回頭,面容卻始終模糊——像是被夢境故意遮去,或者他心裡從未真正見過。

他猛地坐起,額頭滲出薄汗。

窗外月光如水,房中寂靜,唯有風聲低吟。他呼吸尚未平復,忽聽門邊傳來輕叩聲:「魏公子,可還未睡?」

他披衣起身,推門,只見掌櫃站於門外,雙手恭敬遞上一封信。

「這是今晨一位女客托我轉交的,說公子若住店中,務必留此信於夜半。」

「女客?怎樣的女子?」

掌櫃搖頭:「身著素衣,面上蒙紗,氣度冷清,未留姓名。她未入樓,只於後巷說了一句話便離去。」

初然接過信,紙面冷意未散,封無署名,封蠟也未封死,只輕壓封口。

掌櫃退下,他轉回房中,坐在案前,細細展開。

那字跡婉轉清秀,不似男子筆法。

「魏公子,
汝若明日仍於城內,切避巷東舊屋。近日城中有異動,凡涉門中者,皆在關照之列。
他日或可相見。勿信熟人,勿留此地。
——一知情人」

他讀罷,眼神凝滯許久。

「巷東……舊屋……」他低聲喃喃,然後看向案邊燈火,那火光微弱,卻映出他眼中驟現的波動。

那信未署名,語氣卻熟稔;紙上無脈絡,卻直指命門。這女子是誰?又怎會知道他的姓名與行蹤?她說「凡涉門中者」,是指山上?還是……開封另有山門中人?

更叫他心驚的,是那句「勿信熟人」。

他方才在會賓樓坐了一夜,除了張照風,未與旁人言談半句。若說「熟人」,還能是誰?

窗外風聲又起,夾雜街角遠處一聲鞭響,似有車馬夜行,亦似有人在黑暗中起身而動。

他忽覺腳邊冰冷,低頭,才見夜風透窗,將那信紙邊角吹起,輕輕顫動,如同不安的心緒。

他長久沉默,終低聲道:

「我只是想回家,怎麼一步步……像是走進別人的局?」

(第一章 完)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00:25:44
《半城風雨半城謀》第二章・風起開封

晨光方起,會賓樓窗外的梧桐枝頭尚掛著夜露,空氣中帶點青葉的苦香。魏初然醒得早,未及雞鳴,已坐於桌前。

昨夜的信仍擱在案上,邊角略微翹起。初然盯著它,像盯著一個難解的問句,眉間不展,指尖來回摩挲那紙角,幾次想將它燒掉,又幾次將手抽回。

「勿信熟人。」他低聲念出,彷彿想從這四字中聽出別的聲音。

忽然,樓梯那端傳來一陣緩步聲。張照風來得很早,步伐不急,仍是昨日那副衣袖半挽的模樣,氣定神閒,一見面便道:

「你昨夜沒怎麼睡?」

「睡了些……夢不清醒。」初然語氣平淡,眼角卻掠過一絲防備。

張照風未理會,只道:「那就好,免得入屋時腳下不穩。」

初然一怔:「你說……今日還要入那間屋?」

「嗯。」他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帕,輕輕拭了拭手掌。「人約在巷東舊宅,那人久未見我,約得客氣,我也不好推。」

「可昨晚……」

「你昨晚夢見了什麼嗎?」張照風忽然轉頭,神情溫和,聲音卻像一柄藏鞘的劍。「夢是夢,信是信,世上有太多話寫給你看,其實不是寫給你信的。」

初然默然。

片刻後,他起身收拾包袱,眼神仍未離開那封信紙,終還是把它摺起收進衣內。

「我與你同去,但若事有不妥,我不會多留。」

「當然不會。」張照風輕輕一笑,「你一直就是個識走的人。」

——

二人走出會賓樓,穿過尚未完全甦醒的巷市。

開封清晨不像白日那般喧囂,街上偶有挑擔賣粥之人,或磨刀老者蹲於牆角搖著銅鈴,聲音清脆卻不刺耳,像是為這座城開聲。

張照風帶路,熟門熟路,走得穩,腳步卻輕得像是不想被人聽見。

初然跟在其後,眼觀四方,總覺得有目光在某處飄著。那不是有人跟蹤的實感,而是某種難以名狀的不安——像草叢中潛著蛇,未現身,但風已斜。

拐過兩條窄巷,抵達巷東。

那裡比他想像中還要靜。

巷內屋宅多為磚木結構,牆面斑駁,門窗多半緊閉,只有風穿過屋瓦間,發出「嗚嗚」微聲,像是誰在屋裡低語。

他們在一間青磚舊宅門前停下。

屋門半掩,木上鐵扣已鏽斑斑,門上貼有舊符,字跡模糊。門內靜無聲息,彷彿這屋早已無人,卻又像有人剛剛走出,氣息猶在。

「此間便是。」張照風聲音平穩。

「你說那人……還在屋內?」

「應該還在。他向來早起。」

「這裡……不像有人住。」

「有人住的地方,不一定有人聲;有人聲的地方,也未必有真話。」

張照風說罷,便伸手推門。

門緩緩而開,木聲呻吟。

初然望著那敞開的黑暗,不自覺退了一步。他嗅到屋內浮出一股淡淡的藥味與舊灰氣,混雜著一種說不清的氣息,像是血跡風乾後遺留的鐵鏽。

「若你不願進,我也不強人。」張照風轉頭,語氣平靜,「但既來此,若止步於門前,未免可惜。」

初然握了握拳,終還是沒有立刻跟上。

他盯著那扇門,心跳隨風聲而急。忽然間,昨日那句話再次浮現腦海——

「勿信熟人。」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00:28:25
屋內陰涼,一步踏入,空氣中立時多了股潮濕與藥草混雜的氣味,像是傷患留宿多日未開窗,藥煎氣與舊血氣相纏,難分彼此。

張照風先行一步,腳步輕緩,像是對屋內結構熟門熟路。他舉掌撫過牆上一盞掛燈,燈油已乾,指上沾了層灰。

「他本不該住這裡。」他低聲道,「這宅子廢了多年,原屬城中一位小門派,後來被查封,如今誰還敢住進來,除了……無處可去的人。」

初然聞言心頭一跳,問道:「那你這位朋友……是什麼來歷?」

「過路之人。」張照風答得輕描淡寫,「他近日有傷在身,我給了點方子,請他在此靜養兩日。」

初然沒有回話,只默默打量四周。

廳內陳設簡陋,牆角堆著些舊藥罐與未喝完的藥渣,桌面被拭過,卻仍可見一道道拖痕,像是曾有人急匆匆翻找過什麼。地上有滴落的痕跡,未明顯成形,但光線照下,依稀反出紅褐色光澤。

張照風走至桌邊,拾起一物,那是一只木梳,半齒斷裂,握柄處有兩個細細刻痕。

他只看了一眼,便將其放回原位,神色如常。

初然則在另一角落停步。他瞥見桌後竹簍內,有一塊棉布半露出簍口,上頭染著暗色的斑點。他伸手輕揭——

那是一角門派制式的護臂布。

「這是……」他眉頭緊皺,喉頭微動。

張照風望了他一眼,緩緩道:「我也才見著。」

「你這位朋友,是咱們門中人?」

「曾是。」張照風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但已多年未歸,掌門未提,便當他不在名冊。」

「那他……怎會傷成這樣?」

「江湖路遠,仇家總有。」

初然低頭望著那塊布,指尖一緊。他不知該信幾成,但心底已有聲音提醒自己:眼前這個屋子,並非只是安靜地收容一位舊人。它太乾淨了,乾淨得像是剛處理過某些「不便見人」的痕跡。

「他人呢?」

「說是清晨便會來會我,但我候至此刻,他尚未出現。」張照風語氣輕淡,像在說一位遲到的老友,「不過他素來行事小心,或許早察覺風聲不對,已先行避走。」

語畢,他望向樓上。

那是一道昏暗木梯,直上閣樓。梯身佈滿塵網,但初然眼尖,看見第二層階上竟有一枚新近留下的腳印,微微壓陷,鞋痕尚清。

——有人上去過,或正在上面。

初然不由握緊了拳,回頭望向張照風。

張照風神色如舊,只說了一句:

「既來此,不如上去看看。」

木梯吱呀作響,每踏一步,仿若響在心頭。魏初然走在後,眼看張照風前行無懼,步步如常,心中卻越發不安。

閣樓門扉半掩,推開時,傳出一股沉重的氣味——濃濁、黏滯,像是久未通風的腐木與微血味交織其中。

晨光從一扇破窗斜照進屋,灰塵浮動,映出屋內殘破景象:地上紙張零落,有些被撕成細片,有些寫了符號與線痕,看不出意義。角落放著一只藥箱,傾倒於地,瓶罐翻散,氣味便從此飄出。

最顯眼的,是牆邊那具屍體。

他背靠牆坐著,雙腿彎曲,頭低垂於胸前,身穿青布長衫,其上沾有大片乾涸血漬。臉上已無生氣,右手緊握,掌心隱約見紅,似有物藏其中。

初然一眼便止住腳步。從未見過這樣的死相,卻能一眼判出:此人曾與人搏鬥,最終一擊致命,卻似尚有話未說完。

「……你說的朋友,是他嗎?」

張照風站於屍前,沉默片刻,道:「不是。」

初然愣住。

「那他是……」

「我不知。」張照風聲音低緩,帶著一種難辨的沉思,「但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人。他動作太拙,也太晚死了。」

這話聽來古怪。初然忍不住再問:「你……為何如此肯定?」

「我那位朋友,武藝不高,卻精於避禍。他不會死得這麼……明目張膽。」

張照風緩緩蹲下,掰開死者的右掌。

掌中握著一物,是一枚銅製小牌,正反皆刻有細字。初然湊近一看,瞳孔微縮——那是門中弟子私下聯絡所用的「回氣符」,形制極隱,外人難識。

「此人……是咱們門中人?」

張照風沒有回答,只將銅牌拋入掌中拋了拋,隨手收入口袋,淡淡道:「已非。」

初然心頭微震。他不喜這種答法,但一時又無力追問。

他退開兩步,拾起地上一張未撕完的紙。那紙上寫有數行潦草筆跡,開頭兩字為「照兄」,之後便難以辨識,只見數處提及「東坊」、「會面」、「時機」等字眼,似乎是某段約談或指令草稿。

他正欲細讀,忽聽得身後張照風輕聲道:

「初然,這裡的事,你最好不要告訴別人。」

「為什麼?」

「因為這不是你的局。」

初然轉頭,望向他那張沉穩的臉,第一次覺得那副從容之下,有著不易察覺的鋒利與防範。

「那是誰的?」

「等你看得懂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正當二人對峙之際,忽然——

「咚咚咚!」

一陣急促敲門聲,自樓下傳來,響在木屋四壁之中,像石子投入死水,攪起一圈圈漣漪。

初然與張照風對視一眼,皆未開口。

那聲音再次響起。

「咚咚咚!」

今次更急,帶著力道,如催命三聲,直敲心頭。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00:29:33
連續三聲敲門過後,屋內空氣陡然沉重。

張照風未言語,只俯身將死者半掩於破布之下,又用足尖將幾片血跡踢進屋角灰堆。這一連串動作不帶半點慌亂,彷彿不過是收拾一盤沒吃完的晚餐。

他轉頭看了初然一眼,語氣輕得像春水拂葉:

「我下去看看,你留在這裡,不用出聲。」

初然本欲出口阻止,卻發現自己喉嚨發緊,竟說不出半句。只得點了點頭。

張照風步下木梯,腳步無聲。

片刻後,樓下傳來木門被拉開的聲響,伴隨一道女聲,清潤婉轉,如風吹茶煙。

「張照風,你還是習慣不請自入。」

語氣不輕不重,卻帶幾分調侃。

初然聞言一震——那人直呼其名,語氣中竟無懼意。

他不敢探頭,只側耳細聽。

張照風答得不快不慢:「既然屋門不鎖,我當是有人等我入。」

「那你入了屋,見了人?」

「見了。可惜那人死了。」

「唉,果真如此……我來遲了。」

女聲輕歎,腳步聲隨之響起,似乎入屋來了。

片刻後,一陣輕緩步聲踏上木梯,由遠及近。

初然心跳加快,下意識握住了袖中暗扣。

來人步伐穩定,未帶殺氣,卻有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她身形纖細,著紅衫,腰束素帶,一柄骨扇收於手中,髮上簪花不搖不動,像畫中人。

她踏入閣樓,目光與初然交會。

女子瞳中並無驚訝,只輕輕一笑:

「原來你就是魏初然。」

初然面色一變:「你……怎會知我?」

女子未答,只舉扇輕搖:「你昨日在會賓樓落座之前,有人見過你;你夜裡收信,也有人知道。世道不太太平,出名也容易得很。」

張照風走至她身後,語氣不冷不熱:

「醉月樓的蘇姑娘,連這種閣樓也願意親自來探,當真稀奇。」

蘇綺回眸,語氣淡淡:「我若不來,你大約也不會想提起舊事。」

「舊事早該過去。」張照風低聲說,「只是如今風又起,你也還在風裡。」

二人語氣雖平靜,卻字字暗藏試探。初然站於一旁,只覺氣氛中像有兩柄未出鞘的劍,在空氣中彼此掠過,未交鋒,卻已割傷旁人。

蘇綺走到窗前,望了一眼外頭天色,低聲道:「這屋子不能再留,死過人,消息遲早走漏。若你們兩位還想安然無事,今早便得離開。」

初然皺眉:「你憑什麼管我們去留?」

張照風未答,只靜靜看著女子。良久,他忽然輕聲道:

「妳還沒說,他的死與你有無關係。」

「有,也沒有。」蘇綺淡淡一笑,「我沒下手,但我知道他會死。」

她從袖中取出一張薄紙,遞與張照風。

「這是你那位朋友留給你的。你收了信,若還要拖人入局,便不是我能幫得了的。」

說罷,她不再停留,轉身下樓,裙擺如水。臨近梯口,她忽又停步,頭也不回地說:

「魏初然,我勸你,若真想回家,就不要問太多。」

語畢,聲息遠去,只餘下張照風低頭望著那紙,神色不明。

初然握拳,喉間發緊。他發現——自己再一次,被推入一場不屬於他的人與事。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00:30:17
張照風收起那張紙條,語氣平靜地道:「走吧。」

他轉身,領著初然走下閣樓。

樓下血跡已被掩蓋,屋內空氣仍舊沉悶,混雜著藥草與霉味。蘇綺早已離去,只留下一扇半掩的後門,風過處,微微作響。

兩人自側門離開,穿過狹巷。巷口漸見天光,開封街頭如常熙攘,人聲鼎沸。雞販的吆喝聲、車輪碾地聲、小孩打鬧聲,一層層鋪開來,仿佛方才那場死與謎,不過一段與這城無關的夢。

但魏初然知道,自己走不回原來的路了。

他快步追上張照風,一路沉默。直至牆角轉彎處,見牆上新貼一張告示,墨跡未乾。張照風駐足,低頭一看。

那是官府懸紅通緝令。畫像是一名中年男子,與閣樓上死者容貌略有相似,卻被畫得面貌猙獰,雙目外突,神情如惡鬼。

下列罪狀:勾結外邦、私運兵器、圖謀不軌。

張照風看著,眉頭微蹙,隨即低聲一笑:「畫得不像,罪名倒是寫得快。」

魏初然終於開口:「師兄……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人是誰?你為何會在那裡?」

張照風側頭望他,神色如常,語氣柔和:

「我從不說謊,但有些事,你未必想知道。」

「為什麼不想?」

「因為真相有時比謊話還重,重得足以壓斷人的脊骨。」

初然沉默,腦中閃過蘇綺臨別時的話:「若真想回家,就不要問太多。」

他望著張照風,低聲問道:「你信她,還是信你自己?」

張照風頓了頓,嘴角輕輕一揚,似笑非笑。

「我信,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可靠,但總得選擇相信哪個少一些。」

兩人繼續前行,步入更熱鬧的街口。遠處一匹老馬踱步而過,毛色黯淡,額前繫著一根紅繩,馬背覆有黑布。

張照風眼神一動,低聲說:「走。」

「怎麼了?」

「那匹是落鏢馬。有人死於江湖命案時,會有人以馬代告。那馬,多半與我們剛才見的死者有關。」

初然腳步一緩,心頭泛起微寒。他開始意識到,這座城,比他想像得還深,還亂。

——

當日晚些時候,蘇綺歸入醉月樓。樓內燈火尚未全明,天井之下,一人獨坐於棋局前,身披青衣,手持紙扇。

他未抬頭,語聲低緩:

「一封信,一條命。妳用得太快了。」

蘇綺未語,只輕輕搖了搖手中骨扇,語氣不動情緒:

「我不是下棋的人,只是吹風的人。」

那人笑了,眼神淡淡:

「風也會選方向,蘇姑娘。」

蘇綺不語,只轉身入內。燈影搖曳,隱入簾後,再無聲息。

(第二章 完)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22:14:33
第三章・醉月低語(一)

開封初夏,午後熱風如織。

街巷轉過數口,張照風與魏初然終於步入一間無名茶肆。這茶肆位於城東僻巷,門外無招牌,窗扉斑駁,牆角堆滿陶罐與竹簍。若非照風領路,初然只怕以為此地早已廢棄多年。

掌櫃是個啞巴,雙目渾濁,但見著張照風時卻微微頷首,動作俐落地泡起茶來。

二人落座於靠牆暗桌。茶香清苦,窗外有風,但吹不進心中煩躁。

魏初然許久未言。他低頭看著茶水,手指摩挲茶盞邊緣,像是想從水色中找出些線索來。良久,他終於開口:

「師兄,你說那女子……她到底是什麼人?」

張照風輕抿一口茶,笑意不減,語氣卻轉為平淡:

「在醉月樓裡的人,最擅長說話,也最擅長不說話。」

初然眉頭微皺:「那你信她?」

「我信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完整。」

張照風語氣柔和,卻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冷淡。他沒有直接回答初然的問題,只是將杯中茶輕輕一轉,仿佛在攪動什麼更深的意圖。

「有時候,一個人說話的方式,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初然低聲說。

張照風斜眼望著他,似笑非笑地道:

「你記得入門時,師父怎麼說『俠』這個字?」

「說『俠』者,當扶危濟困,行於天地之間,不問利害,只問是非。」

「那你現在還信嗎?」

初然一愣,沒能立刻作答。

張照風卻像早知如此,語聲更低了些:「我年少時信,後來不信。現在——我不信,也不敢不信。」

這句話像一柄沉刀,靜靜地橫放於桌面。

初然沉默片刻,低聲問:「所以你才帶我來這裡?」

張照風沒有回話,只是看著他,眼中無喜無悲。

——

而此時,醉月樓中燈籠初點,蘇綺手中攤開一張新紙。

紙上字跡纖細,筆鋒如繡,內容卻只有一句話:

「鏢車不進城,劍客已換名。」

她輕輕吹滅燭火,聲音如夢:

「第二封信,也該送出去了。」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22:17:44
第三章・醉月低語(三)

夜幕初降,醉月樓樓頂,風過竹簾,燈影微搖。

蘇綺坐於閣樓之上,手中展著一封薄紙,紙上字跡方才乾透。她未看紙,而是望著天邊一輪新月,神色如霧,不見起伏。

腳步聲傳來,極輕,但她早已轉身。

「你來得比我想像中快。」

任孤城未答,只脫下外衣,擱於一旁。兩人相對而坐,無酒,無茶,無話開場。

「屍體的事,你已查出幾分了?」蘇綺先開口。

「一成不到,餘下皆是舊賬與謊話。」

「那一成呢?」

「死者叫薛沉舟,十年前曾任邊軍鏢頭,後捲入一場軍械案,失蹤多年。近月忽現於開封,據說要尋一位昔日舊友。」

「這位舊友姓魏?」

「或者姓張。」任孤城答得平靜。

蘇綺笑了,聲音極輕:「那你怎麼會來見我?你不是該盯著那兩人嗎?」

「因為我想知道,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蘇綺語氣不變,「我只是送信的人。」

「那第二封信,是送給誰的?」

蘇綺望向窗外,風起,樓下的燈籠輕輕搖晃。她沒有立刻回答,只道:「有些信,是送給還沒想收信的人。有些,是送給已經死過一次的人。」

任孤城道:「你喜歡說謎語。」

「我討厭說謊,所以只好讓話變得模糊些。」

「那好,我問得直接一點——你與張照風有何過節?」

蘇綺轉頭,語聲平淡:「他欠我一條命,也還我一條命。如此而已。」

任孤城盯著她,半晌,語氣轉冷:

「蘇綺,若你此番行動是為私仇,我可以不管。但若再有人死,我便不再客氣。」

蘇綺一笑,輕聲道:「你以為這局裡誰是客氣的?」

——

同一時刻,另一頭的茶肆。

魏初然站於廊下,望著夜色。他低聲問:

「師兄,你究竟……想我做什麼?」

張照風從屋內走出,停在他身後。片刻沉默後,他語氣輕淡:

「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你一直以為的那條『回家之路』,到底有多遠。」

「你一直在拖我。」

「不,我是在幫你。」

「幫我什麼?」

「幫你看清江湖不是靠規矩走的,也不是靠孝心走的。」

他說完,語氣微沉:

「如果你現在還想回家,明日我便不再攔你。但你若留下,便要自己走進這局,不許後悔。」

魏初然低聲道:「你們每個人說話都不說全。我已經聽夠了。」

張照風忽然一笑,拍了拍他肩:

「這樣就對了。這才像一個會自己走路的人。」

初然沒有說話,手中緊握著懷中信封,眼神卻比剛才更亮了一分。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22:19:52
第三章・醉月低語(四)

翌日未時,開封東郊。

魏初然獨自行至昨夜舊宅所在之處。張照風並未同行,只說:「若真想知道,便自己去看看。」

天氣悶熱,巷中無風。昨日的驚懼似已被日光曬淡,門前無人駐守,連探查的痕跡亦不多,只有泥地上的腳印尚留些凌亂。

他推門而入,屋中比記憶中更空,地面多處已覆新灰,血跡亦被清洗過。只是牆角一道裂縫,似新添之物,像有人翻找牆磚後未曾復原。

他走近,蹲下身,輕輕抹過磚邊。忽然,一道聲音自背後傳來:

「別動那塊石,底下藏的是第二隻眼睛。」

初然心頭一驚,猛然回首。

只見門外牆根,一名老乞丐斜倚半塌柴堆,頭戴破氈帽,身上裹著油布披風,一雙眼渾濁如霧,卻隱有銳芒。

「你是誰?」

「我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昨日也在那屋子裡,對不對?」

魏初然遲疑了一瞬,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只看腳印。」

「你是察鏡司的?」

老乞丐冷笑一聲:「我若是他們的人,你現在已經被抬出去審了。」

初然頓時防備起來,手指悄悄探向腰間。

「放鬆些,我沒帶刀。」

老者咳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枚布巾,小心地打開,裡面是一截破劍鞘,劍未在,只留鐵片斷鋒,其上刻有一道幾不可辨的紋路。

「這東西,是從薛沉舟身上取來的。昨夜他死前,想將它交給誰。」

「你怎麼知道這是他的?」

「我親眼看他藏的。」

「你在屋裡?」

老乞丐不答,只是將破劍鞘推向他。

「我問你,你認得這紋嗎?」

魏初然仔細看了片刻,終於低聲道:「像是……魏家舊宅大廳後門上的紋樣。」

老乞丐點頭,聲音略沉:「那就是了。他要找的人……不是張照風,是你。」

魏初然一震,忽地退後一步,神情複雜難明。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家的事,不是你想撇得乾淨就能撇得乾淨。你以為你只是來探親的嗎?那你就錯得離譜了。」

老乞丐語氣平靜,目光卻極為清明。

「他來找你,是想給你留下些什麼。可惜,他來得太晚,你又走得太快。」

「我……從未見過這人。」

「不見,並不代表沒有牽連。」

說罷,老者站起身,將破布一收,轉身便走。

「你要去哪?」

「你若真想知道,就去找那個叫任孤城的。他比我知道得更多……但說出口的,未必會是你想聽的。」

乞丐身影漸行漸遠,在巷尾拐角處消失不見,彷彿本就不屬於這座城。

魏初然低頭望著手中那截破鞘,心頭迷霧更甚。他忽然想起蘇綺曾說過一句話:

「若真想回家,就不要問太多。」

魏初然站在原地,手中握著那截破鞘,指節微白。他張望巷尾,老乞丐早已不見,街角只剩風捲紙屑與午後曬蔫的蒼苔牆。

他想追出去,卻不知往哪追。腳步才提起,又慢慢放下。

他回頭看了看這間舊宅,牆面斑駁,門樑已塌,卻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他走進內室,抬手摸過牆上一道淺刻痕,像是年久褪色的壁畫痕跡,也像小時候某位長輩留下的教誨——一句話,一記手印,一滴血。

那破鞘沉甸甸地壓在掌中,像是某種證據,又像是遲來的責任。

他終於轉身離開,出門時不小心撞到一名路過的菜販,對方手中菜籃翻落在地,青菜與泥水灑了一地。

「眼睛瞎了不成?」

菜販罵了一句,蹲身收拾。

初然連忙道歉,彎腰幫忙撿菜。菜販本欲再斥,卻見他神情茫然,不似尋釁之人,便只冷哼一聲起身走了。

街角轉入主巷,午時人聲熙攘,販夫走卒、書生挑擔、婦人催子皆有,偏偏在這些日常煙火間,初然只覺自己格格不入。每經一人,彷彿背後都傳來一道注視,有人低語,有人轉頭避讓,更多的是那種——明明沒人阻你,卻哪兒都走不通的壓力。

他心頭更亂,不自覺加快腳步,直到走至一間書坊門前,窗內正讀著一段戲文: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他聽了一耳,笑不出來。

人說江湖險惡,卻沒人說過,江湖原來連回家的路也這麼難。
N.T新類型人 2025-06-10 22:21:29
第三章・醉月低語(五)

辰時剛過,茶肆二樓仍未開門迎客。

張照風倚窗而坐,單手執箸,在素白布巾上刻字。他用的是竹箸,寫的是反筆,字勢含勁,每一筆都如藏鋒劍氣,若非細看,旁人難辨其意。

樓梯上忽傳輕響,腳步不急不緩。

他不回頭,卻笑了笑,淡道:「孤城兄,開封城中,願意不敲門便上來的,除了你,也沒幾個。」

任孤城身著灰襖,未帶佩刀,只束著舊繩腰帶。他立於階前,目光平靜,聲音比昨日更冷幾分:

「我來是查案,不是敘舊。」

張照風指了指對面空席,仍未抬頭:「若是查案,不如先坐下。咱們好歹同桌過三年棋局,還能合煮一壺苦茶。」

任孤城沒有動,只道:「你可知你身邊那位,昨夜已成重要目擊人?甚至,有可能捲入謀殺。」

「初然?」

張照風抬眼,終於看他一眼。

「他只是個剛下山的弟子,見過的血不比豬肉多。你想把他扯入這局?」

「不是我扯,是他自己來的。」

「那是他來錯了時辰,不是他來錯了地方。」

二人之間氣氛漸凝。樓外風聲翻過屋脊,街上小販正叫賣早食,喧鬧之聲反襯此處愈發寂靜。

任孤城忽然動了。

他右手一轉,袖中拂出一枚銅筆,指尖一挑,鋒芒直指張照風眉心。

照風幾乎未動身,只以兩指夾住那枚銅筆,筆身未曾落下,已被勁氣鎖死。桌上茶盞輕震,水面蕩起兩圈細紋。

「你還是喜歡先動手。」

「你還是喜歡只動兩指。」任孤城冷笑。

「手下留情,茶杯可禁不起第三下。」

張照風將銅筆緩緩推回,他不還手,只是說得輕鬆:「若我真要動,豈止是你的筆?」

孤城收回手,目光微冷,卻無再動殺意。

「你與我不同,我奉命辦事,不講交情。」

「所以我才說,你這人不能喝茶,只配喝冷水。」

氣氛轉瞬又鬆,彷彿剛才那一下不過是老友之間的手癢。

任孤城沉聲再問:「你可否交人一見?」

張照風凝視他片刻,聲音平靜:

「若我說——不交呢?」

任孤城目光未動,神情卻已生霜。

張照風笑道:「你若是公差,應該知我不是他的親屬,也不是他的師父。我只是路上偶遇,多說了幾句話罷了。」

「那你為何不讓我見他?」

「因為你不是來問話,是來定罪。」

任孤城語氣轉寒:「若我說——那人身上,有薛沉舟的物件?」

「哦?是什麼?」

「一截斷劍鞘。」

張照風臉色未變,只輕聲道:「我昨夜看過,那劍鞘斷裂之處,倒像是早年魏家舊宅的門飾。你若再細查,或許查出些魏氏舊案。」

「這些話,魏初然自己說得出來嗎?」

「他若說不出,我便教他說。」

「這樣,你就是干預調查了。」

張照風語氣忽然一沉:

「那你呢?你既與醉月樓的女子私下會面,查案與否之間,誰更模糊?」

任孤城眼神微變,終於轉身欲離。步至樓梯口,他回頭:

「我不怕你護短,但你要知,我若真要帶他走,不會再來敲門。」

張照風未答,只抬手將布巾收起,望著上頭最後一字:「關」。

他喃喃自語:「打開容易,關上難。」

——

夜幕將臨,醉月樓後廊。

蘇綺獨坐閣下,紙鳶懸於燈前,一道血線隱於紙骨之內。她從袖中取出一封未封的信,將信紙摺疊後放入紙鳶肚中,輕聲道:

「第三封,給還未做選擇的人。」

說罷,她鬆手。紙鳶乘風而起,越過屋脊,在風中搖晃飛遠,似向無名之人而去。

(第三章・完)
碼糕黃 2025-06-11 15:16:18
N.T新類型人 2025-06-12 00:38:43
月色已薄,街角燈火昏黃。任孤城穿過北巷後段,衣袍掠牆如影,腳步無聲。巷內寂靜無人,只有風聲挾著紙屑在地面翻飛。方才殘鳶所在之處,他已遣書吏布下小符封土,不讓閒人踐踏;而此刻,他需去面見一人,問明一事。



城西內署,寧觀律正伏案書寫。此人出身書吏,後轉任調錄司監證一職,為人寡言,極具耐性,善於從瑣碎中尋得要節。署中人皆言:「此人能從血跡點位中,還原當時心機。」



孤城未敲門,徑直入內。



寧觀律抬頭,眉頭微皺:「你來晚了。」



「北巷又出命案,風中紙鳶,形似舊軍中傳訊物。」孤城語氣低沉,「這不是第一次見,亦非巧合。」



寧觀律停筆,放下手中描繪之圖,眼神凝了凝:「紙鳶中是否有信?」



「未見。」孤城回道,「有人比我早一步收走。」



「那你見過同樣的紙鳶?」



「三日前,東廂後院,也有一只紙鳶墜於院牆。結構、骨材、紅線繞法皆同。當時未有人留意,我亦未察中有物,現在看來,當時已有人布局。」



寧觀律沉思片刻,終問:「那你認為,紙鳶為何出現?」



孤城答:「為傳言、為警告、亦可能為指引。」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或者,是給某人,亦非我。」



寧觀律凝神:「你懷疑紙鳶背後另有人操盤?」



「我不懷疑。我確信。」



二人對望無聲。屋中燈火輕搖,似有風透過紙窗而入,吹動几上紙張沙沙作響。



「而且——」任孤城忽然開口,語氣平靜,「我懷疑我們一直在看錯方向。」



寧觀律手指一頓,仍未言語。



「我們查薛沉舟之死,追查醉月樓之事,但這一紙鳶出現的時機,正是薛案焦點最混之時。」孤城目光冷然,「我懷疑,薛案是餌,紙鳶是線,而真魚未現。」



「那你今夜在北巷探的,是哪一宗?」



「街口案。」孤城答,「貨郎張文綱。你也知,他死得太乾淨。」



寧觀律點頭:「咽喉一線劃破,無掙扎、無聲息。非江湖鬥毆,也非坊間血案。」



「更非偶然。」孤城語氣如霜,「張文綱每日由此過,為何偏昨夜遇難?紙鳶、斷骨、街角的目擊兒童,都是碎片,但一旦排列……」



「便會成圖。」寧觀律接上。



孤城默然。



寧觀律取來一幅開封城坊圖,鋪於案上,隨手在三處以炭筆點上:



「醉月樓、北巷命案、斷鳶墜地處。三點成線。」



「成弓線。」孤城目光如鐵。



「射向哪裡?」



孤城指向圖中央,一處不起眼的小巷:



「魏家舊宅。」



寧觀律抬頭,終於露出些微訝色。



「你認為,這一連串訊號,是為引某人往舊宅一探?」



「或者,是逼某人回首。」



「某人……是誰?」



孤城沉聲道:「魏初然。」



寧觀律沉默不語,半晌方開口:「他與醉月樓女子見面一事,我查過。他未進樓內,僅於門前停留短暫。有人說,女子曾望他一眼。」



孤城語氣更淡:「你知道我不是要查誰見過誰,我要查的是——誰在佈局、誰在看著我們查案。」



寧觀律凝視孤城:「那你覺得我們是什麼?」



「第三隻眼。」孤城輕聲說,「非局中人,也非佈局者。但我們在中間,看得清楚,動不得分毫。」



紙鳶斷骨仍在他手中,隨風輕顫。他望向窗外月色,低聲一句:



「只是,若眼被人蒙上……也許連自己是棋,都不自知。」
N.T新類型人 2025-06-12 00:40:19
夜更深一層。開封北城西隅,魏家舊宅。昔年門庭繁華,今已頹牆敗瓦,蔓草掩階。



任孤城立於斷垣殘瓦前,神情靜然,似已預知此地另藏蹊蹺。月光映於碎瓦,牆角藤蔓微動,風過,竟有細響如低語。



他輕步踏入院內,腳下磚面已嶙峋不平,牆邊處有一堆被翻動過的枯葉,似曾有人駐足。孤城凝視良久,忽蹲下查視,指尖抹過地面灰痕,目光一凝。



那是一道燒焦痕跡,似火折熄滅時留下,旁邊碎紙殘灰尚溫。紙邊殘角露出斑駁筆跡,應為急就草字。未及分辨,忽聽左側屋梁斜落處,一道極輕微的落葉聲響起,非風所致。



任孤城未動。僅手腕輕轉,手中鐵骨短棍已無聲滑入掌中,身形一挪,閃身避入殘柱背後。



他閉氣半息,突起身朝聲源處擲出一枚袖中暗針,針甫脫手,反彈聲響起——竟是撞上金屬兵器之聲。



下一瞬,一道黑影由牆後疾掠而出,輕功極高,幾欲無聲。孤城棍鋒前探,招式如封,一擊震開對方右臂,對方竟未見慌亂,反轉身疾退,劍勢凌厲如夜風倒斬,隨即攻來。



短短三招,兩人已於亂瓦間交鋒四次,火星飛竄。黑衣人劍路似帶西域刃風,每招皆取人要害;孤城則一招不讓,腳下穩如磐石,攻防並進,竟隱有壓制之勢。



院內飛葉翻搖,簷下銅鈴微響。就在孤城再度逼近、欲奪對方劍時,黑衣人忽以掌側擊地,藉力縱躍入夜色中,去勢如鬼魅,眨眼已掠上斷牆。



臨去瞬間,他自袖中掷下一物,鳶形如畫,紙翼輕展,飄然墜地。孤城伸手一接,紙鳶落掌,骨體堅韌,顏色深紅。



他俯身察看,果如所料,紙鳶腹內藏有摺紙信件。展開一看,乃舊年魏家案卷某頁,其上筆跡潦草,顯係匆忙中抄錄,頁末卻以極工整紅墨批下一句:



「孤城亦在局中。」



他眉頭微蹙,指尖緊握那張泛黃紙頁,喉間低聲一哼。



那黑衣人是誰?為何不奪命、不取物,反送此言?是挑釁、示警,抑或試探?而這「局」,又從何時開始,早已把自己算入?



任孤城站於斷瓦間,遠處犬吠重現,街聲已止。他望著夜色漸深,眼底殺機未褪,卻多出一層凝思。



——



開封西南角,荒街偏巷,一座半廢舊鋪靜臥於巷尾,門扉斜斜懸著,推開時總發出半聲沉響。



張照風在屋內翻著一摞舊帳冊,魏初然則坐於炭盆旁,握著那截斷劍鞘,眉頭微鎖。風過時,門縫進灰,炭火也映出斷鞘紋理,細細如蛇骨般蜿蜒而上。



這地方本是舊鏢局棄樓,四下斑駁,唯有一爐一桌、一壺一劍,夜色籠罩下竟有幾分像避世山林。



「這鞘……你從哪得來的?」張照風忽然開口,聲音不大,但尾音帶著幾分試探。



初然抬眼,仍未言語,只慢慢收起那截鞘。



「昨夜我本想問,但你睡得早,今日又避我三次。」張照風眼未移開,指頭翻頁的聲音卻停了,「你是怕我認得那物?」



初然動作一頓,神情微變,隨即低聲道:「有人給的。」



「誰?」



「我不知道。」



「那他為何給你?」



「說是……該物有我家舊事,若我不接,終會錯過。」



張照風眼神微閃,將帳冊闔起,緩步上前,半蹲於初然對面,視線與他平齊。



「那你可曾懷疑,這東西,是誘你入局?」



初然望他,沉默半晌:「若我不入局,我家事永遠無人提起。」



語氣不重,卻透著一股異常決絕的氣息。



張照風一頓,忽爾低笑:「這倒像是你娘會說的話。」



初然抬眼,剛要問,張照風忽伸手:「借我一觀。」



他語氣平緩,手掌張開,卻不近不遠地停在那截斷鞘前。



初然猶疑半刻,終還是將斷鞘遞出。



張照風接過,捻轉細看,鏤紋淡滲,斷口極整,刀痕如絲,似是名匠所鑄。他指腹觸及一處凹陷時,眉頭一皺:「這……與當年魏家案後留下那截,極為相似。」



「你見過另一截?」初然急問。



張照風眼神一閃,卻不答。他將斷鞘旋身握轉,忽而問:「你知不知……這種斷痕,不似打鬥所斷,反像是……」



「人為所毀?」初然搶先一步。



兩人目光一對,氣氛陡凝。



張照風低聲道:「有人在毀跡。」



話音剛落,初然已猛地站起,伸手奪回斷鞘:「你若早知這物,昨夜便該說。如今卻藏口不語,莫非你也與那案有關?」



張照風冷冷一笑:「我只知,若此物落於任孤城之手,你或早已入了卷宗。」



「那你又是誰?為何幫我?」



「我不幫你,我幫的是——一個該問到底的問題。」



初然臉色微冷,退後半步:「你到底是誰的人?」



張照風不語,只將袖中一枚舊鏢令拋入火盆。



火光照映鏢令之上,微現「沉風」二字。



魏初然忽地一震,像被擊中舊憶。他忽然出手,欲奪斷鞘。



張照風本不想交手,照風這一抓氣勢極強,彷彿帶著十五年之恨。他側身讓過,順勢一拍,初然已退三步。



「你……」初然怒道,「你從一開始便想試我。」



「不,是你從一開始就在懷疑我。」張照風站直,眼神不再帶笑,「那你我便試上一場,看看你魏家後人,是否真敢拔劍問真。」



室中氣機一動,火光傾斜,兩人間無聲交手已然開始。
N.T新類型人 2025-06-12 00:42:46
開封東街,夜深如墨。



醉月樓後廊的燈早已熄滅,但在更深的迴廊盡處,尚有微光映牆。牆後一室,飄著極淡的草藥香。



蘇綺正獨坐窗前,手執細筆,正在塗改一封新信。案上攤開數張殘頁,有的筆跡潦草,有的潛藏血痕,每頁邊角都被裁得不全,彷彿皆經過焚毀又重組。



她筆未停,眼卻微斂。似在聽,又似在想。



忽有輕聲自窗外傳入:「你寫的那第三封,真的有人收到了嗎?」



蘇綺不驚不懼,低聲回:「風帶走了,但是否有人攔下,便不在我手中。」



窗外人影晃動,旋即推門入室,步履無聲。來人著黑衣束髮,面容藏於陰影之中,僅露一截顎線與唇角,無情無語。



蘇綺卻似早知他會來,只淡淡道:「你來,不過是想問那人是不是動了心。」



黑衣人不語,片刻後才冷聲開口:「那少年……已開始找人問當年。」



「找對了人嗎?」



「他找的人,曾與魏夫人同走過那一趟鏢路。」



蘇綺筆尖一頓:「他娘……果真還未現身?」



「她……可能還在某處觀望。」



這話落下,室內陷入短暫沉寂。



蘇綺忽而輕笑:「那真是好耐性。等他娘出手,他也不再是魏初然了。」



黑衣人沉聲道:「你寫的信,不怕惹火?」



「信不是火,是風。」蘇綺收筆,望向案上的殘頁,「會燒的,不是我,是那些還沒說出口的名字。」



黑衣人微頷,不再言語。他走至窗前,望向遠方開封城廂。「張照風與任孤城,終會撞上一場。」



「那你擔心誰?」



「……不是擔心,是等。」



蘇綺收起信紙,將其投入小木函中。她眼底一閃,聲音卻更淡了些:「你說,若風再起,這封信要飛去誰的掌心?」



「不是張照風,也不是魏初然。」



「那你以為是誰?」



「是那十五年前未死的——人心。」



語落,窗再度開啟,風聲入內,燈火微晃如焰中影,一瞬即滅。



——



夜色沉重,風聲捲入廢鋪殘瓦之下,時有沙沙細響。張照風推門而入,腳步甫落,便見堂中餘火未熄,火盆微明,一人立於盆側。



任孤城,披素袍而立,身影修直,背對門扉。他眼神垂落,凝視盆中灰燼,餘火映照出一枚焦黑鏢令,鐫有二字:「沉風」。

張照風緩步向前,站定火盆對面,劍未出鞘,神色亦無波瀾。



「你調查這麼久,仍看不穿此局?」



「我看得穿,也看得透——只是尚未有人開口承認。」



「那你以為今晚,我會開口?」



任孤城抬眼,語氣低如鋒寒:「不會。但你會出劍。」



張照風一笑,笑意中有薄怒:「我出劍,不為自辯,只因你太囂張。」



話未落,兩人幾乎同時動了。



孤城手落劍柄,劍鋒一晃如月色入夜,倏然繞指,劍氣凌空斜擊;照風則反掌格開,身形一錯,寒芒已近孤城咽口。



二人交鋒不過三招,桌椅盡碎,殘燼紛飛。屋中劍光交錯,殺機如焚。



火光搖晃間,一口青鋼長劍正正抵上照風左肩,而張照風之刃亦已橫向孤城頸側,兩人僅差半寸,一動即死。



劍尖微顫,未落。



炭火忽爆,一聲細響似嘆。



一瞬間,風停了。火熄了一半。



張照風低聲:「這局……你想收,就得承得起下一場死。」



任孤城眼神冷峻,沉聲吐出四字:



「不見棺材,不肯流淚。」



照風眼中一沉,緩緩握緊劍柄。



二人凝立,殺意如潮,在寂靜之中。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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