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靈魂寄賣店》|靈魂若變賣了,命運真的能被改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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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5 00:17:28
第一章
各位看倌,歡迎來到靈魂寄賣店。

我是這裏的酒保,名叫「 」。

這是一間位於[ ]街隱蔽處的小店,店的對面掛着一張巨型廣告牌,牌上印着知名演員尹玄靜的硬照。

甚麼?你說根本找不到寄賣店?

不用怕,這是十分正常的事,皆因只有命中注定要來訪的人才能看見這間店。

潔白的混凝土外牆,橙黃色的燈光傾灑在外面的石板路上。門外懸掛着墨綠色的和風招牌,油漆掉落大半,銅也氧化成綠色,看起來似乎年代有些久遠。

走進門口,會發現店裏不過數十坪空間,前方擺放着木製的吧枱,木紋靜靜地呼吸着年月的氣息。枱的後方有面偌大的木櫃,櫃櫥上擺放着一個個沙漏。

吧枱的右邊有一道不起眼的矮門,銀製的門柄上了鎖。

以上就是靈魂寄賣店的全貌。

這裏的客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不是為情所困,就是金錢作竄,總之就是受盡生活所毒打,不得不以靈魂換取願望的人。

畢竟失去靈魂的代價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



大約是晚上九時三十分,一名身穿工地服裝的中年男人推門進來,附帶着陣陣泥土味。

雨水悄悄躲進門縫,男人渾身濕透,水滴自髮絲淌下。

他一拐一拐地走到吧枱前。

「歡迎光臨靈魂寄賣店。」我恭敬地說。

「呢度……係咩地方?」男人面容呆滯,彷彿剛從夢中驚醒,對自己的行為渾然不知。

「你係咪有一個不論任何後果都想要達成嘅願望?」我問。

男人點了點頭。

就算死也要完成的、如此強烈的心願,這就是客人會受這間神秘的變賣店所吸引的原因。

當然,變賣靈魂的代價不僅是死亡這麼簡單。

靈魂若變賣了,命運真的能被改變嗎?

水氣自熱茶冒起,悠悠爬升。

「飲杯茶先。」我遞了一杯散發着幽香的熱茶給中年男人,他喝了一口,然後緩緩說出他的經歴。



男人是一名擁有十年經驗的地盤師傅,於七年前結識了他的妻子,妻子沒有嫌棄他的工作,相反,她欣賞他的腳踏實地,相識不久便在一起了。

翌年,他們結婚,並帶來了一個新生命。

準備迎接新生命的時光是幸福的,他們挽手選購嬰兒床和嬰兒車,一邊討論未來房間的佈置,一邊想像三人一起生活的未來。

為了嬰兒的健康,二十年煙齡的他戒掉了煙。

她常笑說,女兒尚未出生,他就把全部的溺愛都留給了她。

快樂的日子是短暫的。

不久,他們的結晶呱呱墮地,起初他們欣喜若狂,殊不知這竟是輓歌的開始。

她羅患上產後抑鬱。

分娩帶來的脫髮與肥胖,加上荷爾蒙分泌失調,身份與軀體的改變來得太快,令她無所適從。

她開始不問世事,終日將自己困在房間內,手背被清水反覆沖刷至脫皮,卻總有把聲音縈繞耳邊,告訴她她髒得應該去死。

他看見妻子一日比一日消瘦,心痛得彷如刀割,他將所有的愛都交給妻子,對她的苦況卻始終無能為力,他只能確保他們的孩子能健康愉快地長大。

女兒一天一天地大,從襁褓之中牙牙學語的嬰兒,漸漸學會走路和拍手。

他每天準時六點起床,早上做工地,晚上當外賣員,賣命工作,只為提供一個舒適的家給妻兒。

隨着時日的流動,女兒漸漸能分辨出生字來,妻子的抑鬱亦逐漸好轉,正當他以為生活正朝着他所嚮往的未來前進時,一件怪事引起他的注意。

女兒遲遲未能說話。

到了醫院查詢,醫生診斷是腦內腫瘤壓迫,導致女兒發育遲緩,不能組織詞彙。

他所期望的未來瞬間崩塌,妻子又回復終日閉關、瘋癲的狀態,尚未懂事的女兒呆呆望着幾近崩潰的二人,用小手輕拉母親的衣袖以示安慰。

為了女兒那昂貴的醫藥費,他開始打了幾份散工來,早上返地盤,下班做清潔工,晚上更做起夜間保安,趁午飯及更與更之間的空閑接幾單外賣,在路上偷吃一兩口外賣就當作一餐。

然而天意弄人,多個月來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工作,他在工地被正午的太陽曬昏了頭,一個不留神,就被傾瀉下來的鋼筋砸斷了腳。

正當他帶着醫生紙找判頭商量時,仆街判頭卻面有難色地遞出了一封印有男人名字的辭職信。

「喺度簽個名。」判頭說,手指着空白的簽名欄。

男人怒髮上沖冠,這份工作是他最主要的收入來源,如今他跛了腳,送不了外賣,又失去了地盤的工作,要他如何糊口?

「我辛辛苦苦幫你打咗幾廿年工,無功都有勞,而家你咁樣嚟報答我?」男人不可置信地說,「你信唔信我去勞工處告鳩你?」

判頭合手,不慌不忙地說:「講真,受傷係因為你自己冇做好安全措施,附近又冇鏡頭影到事發過程,而家有百零蚊遣散費,你要偷笑啦。」

男人瞪大雙眼盯着判頭,發白的嘴唇顫抖着,眼睛鋪滿血絲,愣了半天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判頭並不是不知道男人女兒的狀況,又為何會如此恨心?迫辭了他,等同宣告了他女兒的死亡。

最後的最後,他放下心中的天人交戰,拿走枱頭那近乎侮辱的支票。

令人窒息的絕望籠罩下,他兌現了支票,在回家的路上買了幾支劣質啤酒。

以酒精麻痹思緒,灌醉了自己,所有憂慮便會自動解決,是否?

醉意朦朧間,他的心不知為何痕癢不堪,彷彿無形間有股力量在牽引着他。

潔白的牆身、橘黃的燈光傾灑在石板路上。

匆忙間,他鬼使神差地推開了一道不知是通往天堂還是地獄的大門。



「你嘅意思係只要我放棄自己嘅靈魂,你就會幫我達成任何願望?」男人半信半疑地望着我。

「信不信由你。」我聳肩,反正他最後都會信的。

皆因人在走投無路時,無論再荒謬的說詞也會相信。

不然哪會有這麼多人明知伴侶大話連篇,但仍然選擇繼續相信?

「如果……我係話如果。如果失去咗靈魂,我嘅下場會點?」男人猶疑地問,顯然已經上釣。

「我係咪會死?」他問。

「比死更難受,」我答:「你會漸漸地失去自我。」

「所以一般我都唔會建議客人賣出佢哋嘅靈魂。」我攤手說:「但佢哋一般都唔會聽。」

當可以實現任何願望的機會放在你面前,輸得不能再輸的人又有甚麼好害怕?

當我看見男人那蘊藏着無限盼望的眼神時,我就知道,又多一單談妥的生意了。

「為咗老婆同個女,我乜都肯做。」男人堅定地說。

「好,咁你跟我嚟。」

我站起來,走到矮門的前面,用胸前掛着的鑰匙打開了鎖。

剛推開門,幽幽的涼風便撲面而來,伴隨着陣陣流水聲。
2024-10-25 00:17:47
門後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偌大的山洞充斥着流水的迴響,一個木製的殘舊鳥居立在山洞的中央深處,地上鋪了數以千計的石塔。

這些石塔以不同形狀的石頭堆疊而成,有些完好無缺,有些卻已經崩塌。

我從倒下的石塔拾了幾塊石頭,遞給一臉不明所以的男人。

「好似去日本神社參拜咁拍兩下手,然後大聲講出自己嘅願望,最後再用石頭堆出一座塔,咁就大功告成。」

說罷,我便從剛才進來的門走了出來,瞬間由山洞回到寄賣店。

半响,男人從矮門走了出來,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完好無缺,才舒了一口氣。

「搞掂,你而家推開道門出去,返屋企瞓一覺,聽朝就會發現自己嘅願望已經達成。」我說,並從抽屜中拿出一本黑色鍍金的小簿子。

男人將信將疑地推門離開。

「砰——」的一聲,木門緊緊閉上,把街道的喧鬧給擋在門後,使店內歸於寂靜。

我隨便打開了一頁,墨水逐漸在紙上湧現,寫下了男人獲得願望後的經歴。



在矮門後,潺潺流水的山洞裏。

男人半蹲在地上,思前想後,認為他現時的所有煩惱都源自於錢的不足,有了錢,他就能負擔起女兒的醫藥費,甚至能聘請全港最厲害的腦科醫生為她進行手術,以確保沒有任何後遺症。

有了錢,他亦能為妻子尋找最好的心理醫生,並給予她無憂無慮的生活,好讓她能靜靜療病,早日走出抑鬱的陰霾。

於是他大力拍了兩下手,許下了他的願望。

翌日,二千六百萬港幣憑空出現在他的戶口裏。

男人欣喜若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覆登入戶口查看,才知道昨夜發生的一切不只是酒後的胡思亂想。

一夜暴富,也徹夜未眠。

他回家後並沒有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妻子,而是緊緊抱住她,親吻她額頭,反覆呢喃道:「老婆,冇事喇,啊囡有救喇⋯⋯」

或者是聽見他的呢喃,她深陷的眼窩似乎回復了一絲神采。

女兒的手術很順利,畢竟是由全港頂尖的醫療團隊負責,腫瘤被徹底切除,沒有任何後遺或併發症。

三星期後女兒無恙出院,多年沒有踏出家門的妻子亦在丈夫的攙扶下到醫院接女兒回家。

日子一日一日地過,秋去冬來,門前的柳樹又迎來下一個春天。

女兒現在能夠說話了,或許是遲遲沒有說話的關係,剛學懂說話就嘮嘈得很,彷彿要補償那些不能作聲的日子。

妻子的狀況越發健康,先前凹陷的臉頰圓潤了不少,容光煥發,除了眼眶下那不大明顯的黑眼圈外,全身上下都散發着健康的氣息。

不過他們現在有了閑錢,想何時購買黑眼圈療程也可以。

一家三口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金錢、跑車樣樣不缺,但妻子卻從不奢求名牌手袋或香水,仍在使用她又殘又舊、印着「哈囉吉蒂」圖案的布袋。

對於這點,男人不予置評。

他認為有錢了,就該去揮霍。不然,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難道還要像從前那樣節儉嗎?

販賣靈魂的「代價」,早已被拋諸腦後。

至於男人本人,他在股價低迷時大手購入了幾個潛力股,把原本許願賺回來的金錢翻了幾倍,成了確確實實的富豪。

他一時風光無兩,過去他所嚮往的一切如今已收入囊中,半年前的他絕對不會料到今日自己會有這番成就。

他自傲,同時亦自卑。

思緒分成兩派,一方面認為自己此時此刻會有這番成就完全是因為他獨到的眼光,不然那二千六百萬港元在女兒的手術後早就沒了大半;另一方面卻擔心他所獲得的事物全賴當初那一晚的願望,要不是那夜他鬼使神差地推門進入那所謂的靈魂寄賣店,如今他就不過是個家庭破碎的中年男子。

於是,他對金錢變得異常執着,由朝到晚都把錢銀掛在心頭,甚至和妻女相處的時間也滿腦子只想着如何賺更多的錢。

他本來就是一介普通男子,哪懂得甚麼財技?因此他把目光放在當初令他發家致富的捷徑——炒股票。

他每天就只懂守在螢幕前,緊緊追看股票升跌,任由藍光映照他佈滿鬚渣的大臉。

股票市場瞬息萬變,一秒就能輸掉過百萬,於是他連上廁所也不願去,每天坐在房間裏,吃完的杯麵放滿一地。

他就像當初妻子患上產後抑鬱的樣子,終日逗留在房間中,足不出戶。

妻子漸漸忍受不了丈夫如今的模樣,華麗堂皇卻滿地垃圾的房子、空有金錢卻足不出戶的丈夫,每當女兒問起,她只得支吾以對,以「爸爸忙住搵錢」為由打發過去。

她曾多次表達自己的不滿,丈夫卻是屢勸不改,終於,多日來的冷待令妻子忍受不往,徹底爆發。

她拔掉了電源,男人瞬間暴跳如雷。

「妳知唔知自己做緊乜?!」他大吼:「分分鐘幾廿萬上落,妳咁做會搞到我哋蝕幾多錢妳知唔知?」

「蝕咪蝕囉。」她說:「你睇下而家自己似咩?人唔似人鬼唔似鬼咁,我哋而家又唔係冇錢!」

「錢邊個會嫌多?如果唔係我日日夜夜部住個市,妳可以過到而家嘅生活?啊囡又點去外國讀書?」

「你有冇諗過我哋唔係要呢啲?我哋要嘅係一個會陪伴我哋嘅老公,同一個唔會缺席畢業典禮嘅老豆!」

「啊囡畢咗業?」男人愕然道。

妻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男人呆了半响,混濁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咁又點?」他語無倫次地說:「只要我賺到更多嘅錢,就可以畀到更好嘅生活啊囡,啊囡就會原諒我。」

「又係錢。」妻子屑笑:「你究竟仲愛唔愛我哋?」

「我賺咁多錢畀妳哋,點會唔愛?!」男人歇斯底里地吼道。

「根本就唔關錢事!」妻子也吼了起來。

「錢錢錢!你成個腦淨係得錢!愛係陪伴,唔係錢咁簡單!」

「你成個人變哂⋯⋯」妻子略帶哭腔地說。

「如果可以,我寧願你從來冇攞過嗰筆錢。」

說罷,妻子便摔門而去。

翌日,她帶着女兒無聲地離開,一分錢也沒有帶走,只帶走了陪伴多年的「哈囉吉蒂」布袋。

男人痛苦萬分,思前想後都不明白究竟為甚麼妻子臨走前會說自己變了。

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老婆女兒的幸福而做。

他究竟錯在哪?

他不知道,只得借酒澆愁,不過喝的不再是劣質啤酒,而是價格高昂的紅酒。

酒醉朦朧間,他想起了那夜在寄賣店內,那神袐人所說的話。

他終於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他發狂一般大笑,在能俯瞰整個城市的天台上呆站。

晚風拭去了眼角的淚,男人張開手就這麼跳了下去。

「砰——」

一聲巨響,響徹雲霄。

與此同時,山洞裏的一座石塔倏然崩塌。

\

讀畢,我闔上雙眼,久久不能回神。

如果那夜他沒有來到這間靈魂寄賣店,他的結局仍會這樣收場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這世上沒有如果。
2024-10-26 00:55:16
2024-10-26 23:18:58
送走男人的第二星期,一名身穿名貴服飾,載着口罩、黑超以及黑色皮革手套,身材極為苗條的女人走了進來。

高踭鞋的鞋根踩在木板上,發出響亮的「咯咯」聲。

她有着一頭飄逸的桃紅色卷髮,皮膚如雪般白皙,渾身散發着淡淡幽香。

她剛走進來,甭等我開口,便除下了墨鏡與口罩,露出那傾國傾城的美貌。

如狐狸般勾人的媚眼,彷彿吹彈可破的桃唇,以及眼角的那顆美人痣,全身無一不散發着震懾人心的氣埸。

她便是國際聞名的當紅演員——尹玄靜。

「呢度係靈魂寄賣店?」她問。

我點頭,剛想開口就被對方舉手打斷。

「聽講只要肯放棄自己嘅靈魂,就可以無條件實現一個願望,係咪真事?」

我又點了點頭,正欲解釋,又被對方截斷。

「好,我賣。」她坐了在吧枱前,堅定地說。

「你唔想知失去靈魂會有咩後果?」我驚訝地問。

「唔使。」

「好……咁你嘅願望係咩?」我汗顏。

在這裏做了這麼多年,我從未見過如此淡定的客人。

來到這裏的人不是半信半疑,就是懷疑自己在發夢,而我從未見過如此悠然自得之人。

「我要我阿媽死。」她說,眼神堅定得令人不寒而慄。

「呢個係我唯一可以做返正常人嘅機會。」

她喝了一口我遞給她的熱茶,緩緩說出自己的經歷。



尹玄靜長得很漂亮,這是她自小就被迫知道的事實。

她是一名童星,同時亦是娛樂產業下,另一毫無新意的產品。

從她有記憶以來,就不斷被母親強迫參加選秀節目,跳舞、彈琴、唱歌和演戲班輪流填滿她的行程。

在其他人還在遊樂場玩樂的年齡,她卻成為了一件物品,被迫登上為成年人而設的舞台,如同被關在動物園內的猴子,生來就得承受被人評頭論足的滋味。

當同齡的孩子們在學校學習英語文法的同時,她卻在接受媒體訓練,學習如何說話才不會被記者加以扭曲。

起初,她還懵懂,對母親強迫自己成為童星的事懵然不知,還認為這一切不過是另一場扮演煮飯仔的遊戲。

直到後來,乃至他的整個童年,都在錄影之中渡過,孤身一人,彷彿身處於荒島之上,在茫茫大海中,只有寥寥海風作伴。

除了演藝,她一無所有。

漸漸地,她開始分不清楚究竟台前台後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即使母親日夜的逼迫,不斷以情緒勒索強迫她完成自己未能達成的願望,無奈,尹玄靜就是紅不起來。

即使先後參演過一些電視劇,她的演藝事業卻仍然毫無起息。

她越是寂寂無名,母親就越是歇斯底里。

青春是有限的,錯過了就沒法挽回,然而,她在最寶貴的歲月裏,把自己的所有奉獻給母親的野心。

「我咁做係為咗妳好。」母親如此說。

尹玄靜對此深信不疑。

就算母親再怎麼逼迫自己,她依然深信母親是愛着自己的,只是用錯方法罷了。

就在最痛苦迷惘的時候,尹玄靜遇上她的一生摰愛——許月。

及肩的黑髮,嘴角有顆不太起眼的痣,笑起來總如陽光般燦爛。

起初,許月並不知道尹玄靜是童星出身的一名演員,他們單純在大學的課堂上相遇,互相結識,然後平凡地墮入愛河。

許月看見了別人所看不見的尹玄靜,她是文靜的,同時也是活潑的,更重要的是,她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她有自己的情緒,有時橫蠻,有時無理取鬧,卻總是以他人的感受為先。許月看見了她的善良,亦看見了她心底那太陽所照射不到的幽暗,卻選擇愛上她的全部。

她,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許月知道尹玄靜那在人後不為人知的掙扎,知道她並不是真心喜歡當明星、偶像這條路,卻是真心愛着母親,因為不想辜負母親的一番心血才選擇繼續下去。

尹玄靜的演藝路本來不怎麼順𣈱,事情卻在某一天迎來了轉機——

某天醒來,她竟收到來自一名知名導演的邀約,邀請她參演他的新作。

電影十分成功,憑着精湛的演技,尹玄靜這個名字在一夜之間變得家喻戶曉,她以往參演過的劇集也被網民找出重播,一夜間,全城都在討論尹玄靜這位一鳴驚人的女演員。

原來以為不過又一齣平平無奇的電影,怎知道竟會一夜成名,尹玄靜的內心頓覺百感交雜。

她為自己的實力受到肯定而感到高興,但與此同時,這也肯定了母親的所作所為。

以孩子的童年換取自己的名成利就,這難道也應被容忍嗎?

廣告和電影合約如雪片紛飛,來自各方的評論亦蜂擁而來,走在街道上,目光所及之處都充斥着尹玄靜的廣告硬照。

最令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成名的,是如潮水湧至的負評,她感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放大了百倍,一些自以為輕微的玩笑,在他人眼中竟成了自大的表示,被媒體恣意放大宣揚,於是,她不再如從前暢所欲言。

她大刺刺的性格被毀譽所磨平,失去了往日的棱角,她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嗎?

面對眾人的目光,她退卻了。

她自問從來不是個勇敢的人,遇上挫折時總會不自覺地退後,面對母親的壓迫如是,面對他人的想法如是。

她想從這一切抽離,像平凡人普通生活,像個平凡人般普通去愛。

但她和許月的愛,本就注定不會平凡。

就像愛回家那麼剛好,她和許月的戀情被撞破了。

她們相愛得低調但轟烈,可惜百密一疏,知道密碼的尹母在未經女兒同意下,偷窺了她的電話,發現一些以閨蜜來說亦過於「親近」的訊息。

她們的戀情就這麼被撞破了。

作為名人,拍拖本來就是大忌,何況對方與自己的性別相同?

尹母徹底發狂,她摔破家中目光所及的東西,相框、花瓶,玻璃碎落一地。

她抓亂了毛燥的長髮,時而傻笑、時而痛哭,然後逐漸歸於平靜。

「點解我會生咗個les出嚟?」沉默良久,尹母神情痛苦地說,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留下尹玄靜一人,孤身隻影。

在得知母親發現自己的秘密時,不知為何,她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因對方偷看自己電話而憤怒,反而在內心深處萌生了一個卑微的盼望,盼望冷漠的母親會一反常態,為她們的愛情送上祝福。

然而,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她心如刀絞,為什麼母親就不能理解自己一次?

當尹玄靜最痛苦的時候,在她身旁陪伴的,依舊只有許月一人。

她們約定好了,就算世界多麼百孔千瘡,只要留在彼此身邊,仍能為彼此修修補補。

後來,尹母以各種手段迫使尹許二人分手,不斷情緒勒索、威逼利誘,又安排各種異性相親,說是能「治好」她的「病」。

「信我,女仔同女仔唔會有好結果。」尹母斬釘切鐵地說。

尹玄靜不解,她思前想後都覺得自己並不是所謂「女同」,因她只喜歡許月一人。

愛,談何性別之分?

是許月教懂了她,人應時而溫柔、時而剛強,對待愛人時要給予如大海般無限的柔情蜜意,對於不值得尊重的人時又要學習岩石的剛強。

她人如其名,就像月光一般,溫柔地照灑屬於尹玄靜的原野。

一直以來,尹玄靜的演藝收入全都落到母親手上,美其名曰幫她保管,實際上不過是為了能更好地操控她而作出的手段罷了。

電影及廣告合約愈接愈多,她成了母親的搖錢樹,曝曬在鎂光燈下,為她帶來了許多影迷,同時亦不乏各種批評。有些人認為她空有外表,演技卻不如同輩,更多人卻為她彷似被天使吻過的臉龐所傾倒,倒也顧不及演技了。

在走紅之後,尹玄靜本就為數不多的自由變得更加稀少,彷彿一呼一吸,都在世人的監管下展露無遺。

漸漸地,她發現自己患上了驚恐症。

病發時會呼吸加速,喉嚨不斷收縮,胃部反覆抽搐,嚴重者更會有窒息的感覺,有好幾次都令她以為自己快死了。

第一病發是在某次電影的宣傳活動中。

當時商場被迫得人山人海,閃光燈不斷閃爍,將尹玄靜的影子映在背後的簽名板上,一閃一閃。

記者爭先恐後將咪高風塞到尹玄靜面前,問題連珠似砲地轟來。

「請問妳對今次電影獲得康城提名有咩感想?」

「妳認為今次電影嘅成功係偶然定必然?」

「見到網上有人質疑妳嘅演技,妳有冇咩想同網民講?」

「獲得今時今日嘅成就,妳會唔會多謝返屋企人?」

母親的形象剛在腦中成形,頭痛耳鳴便瞬間襲來,尹玄靜驟覺口乾舌燥,呼吸加速,胃部不斷抽搐,天地彷似在旋轉,嘔吐感湧上心頭,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捧着長鏡頭相機的記者們一擁而上,閃光燈毫無間斷地眨,卻沒有人想過要扶起暈倒在地的尹玄靜。

那是她驚恐症的第一次發作。

隨後的日子裏,驚恐症就如烏雲一樣,無時無刻跟隨在尹玄靜頭頂,在每個被月光照耀的夜裏守候着,準備隨時發作。

起初許月仍對她不離不棄,依然在每個顫抖的晚上緊緊擁抱着她。

後來,尹玄靜的驚恐症越發嚴重,發作的頻率越來越密,到了後期,必須靠精神科醫生開出的藥物才能在鏡頭前勉強保持鎮定。

即使尹玄靜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尹母仍不願讓她休息半分,甚至一口咬定尹玄靜是在裝病。結果她的檔期被各種工作塞滿,連喘息的空閑都沒有。

就在尹玄靜最需要愛人陪伴之時,許月連夜收拾好細軟,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只留下一封給尹玄靜的信。

信中寫道:

「致 玄靜,

在相遇的那天起,我就知道這段關係不會有好結果。妳是注定不應平凡的人,有着令人傾倒的花容月貌,卻始終低調而內儉。而我則是一個平庸得不再平庸的女子,能被如此優秀的妳愛上,是我一生的福份。

但,我真的累了。

在妳的眼中,我再也看不見『我們』,只看見『妳』。

我明白情緒不是妳所控制得到,然而,我再多麼平凡,也是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還記得當我們被妳母親悉穿的時候嗎?那時我一直安慰着妳,但其實我也害怕得發抖,只是為了妳,我不得不按奈自己的感情,一切都只是為了成就『妳』。

就讓我自私一次吧。

愛妳的月 上」

讀畢,尹玄靜早已淚如雨下,心臟彷彿被打了一拳,如撕裂般疼痛。

明明曾說過無論世界多麼百孔千瘡,她們仍會為對方修補破爛,怎麼當日的山盟海誓,如今竟成了隨口之言?

花好月圓,她的心卻從此少了一缺。
2024-10-26 23:25:12
新手上路,請各位屌得細力少少
2024-10-28 22:11:59
尹玄靜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脫下黑色皮革手套,拿起茶杯啜飲。

熱氣緩緩爬升,她白晳的手腕處佈滿了駭人的疤痕,大部分看起來已年月久遠,一些卻仍然鮮明,才剛剛結痂。

不知是否明星的職業病所致,尹玄靜敏銳地捕捉到我的目光,大方地向我展露笑容。

不知為何,明明她已經停止說話,但直覺在告訴我,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她的故事尚未結束。

「後來點?」

「後來?後來我發現,原來許月收咗我老母錢,所以先會突然離開,連一句說話都冇同我講。」

「五年,五年嘅感情原來比不過一張支票。」

尹玄靜笑着說,眼角卻流下眼淚。

「我同時畀我最愛嘅兩個人背叛,我仲可以點?」

不得不說,尹玄靜確實是一個十分出色的演員,她最得意的成就,大概就是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吧。

怎會有人想到,在人前沉穩大方的她,於鏡頭後竟然經歷了如此之事?

尹玄靜這個名字太過沉重,令她喘不過氣。

「雖然妳嘅經歷實在好令人同情,但係靈魂寄賣店嘅規則寫明,客人嘅願望唔可以直接導致他人死亡,所以我無辦法幫妳弒母,妳不如諗下其他願望?」我深吸一口氣,說道。

尹玄靜沉吟半响,抬頭直視我的雙眼。

「我要放棄『尹玄靜』呢個身份,以另一個人嘅身體生活落去。」她堅定地說。

她眼眸中的氣魄,令人不禁佩服。

「好,咁妳跟我嚟。」

我拿出鑰匙,打開了一旁的矮門。

清爽的涼風瞬間撲面而來,尹玄靜不禁驚呼一聲,聲音在山洞裏迴蘯。

我隨手拾起一些石塊,遞給尹玄靜,說:「妳收起心神,喺地下砌出一座石塔,拍兩下手掌,然後大大聲講出妳嘅願望就得。」

尹玄靜聞言便蹲了下來,即使裙擺被地上潺潺流水沾濕亦全然不理。

半响,她砌好一座高挺的石塔,拍了兩下手,大聲說出自己的願望。

突然,山洞深處傳來一陣神聖的低鳴,在角落處的一座石塔倏然崩塌。

「咁就搞掂。」我說,帶着尹玄靜回到了寄賣店。

「返去好好訓返一覺,好好休息,第二朝起身願望就會實現。」

尹玄靜戴上墨鏡,便向門口走去。

推門臨走前,她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送走尹玄靜後,我又從抽屜裏拿出那本鍍金的黑色小簿子,隨意打開一頁。

墨水慢慢湧現,揭示故事的後段。



尹玄靜一覺醒來,走了兩步便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勉強攙扶着化妝桌站起,鏡中倒影卻顯示出截然不同的面容。

烏黑凌亂的頭髮,滿佈暗瘡印的皮膚,微胖的身體,談不上沉魚落雁,卻帶有一股不被世俗染指的可愛。

看見截然不同的自己,她欣喜若狂,從原有的銀行帳戶中提了一些生活費出來,從此遠走高飛,過上了新的生活。

她找了份書店的兼職,享受着不用一天到晚被鏡頭對住的生活。

每天早上開門打掃,偶爾推薦一些書籍給客人,閒時喝喝咖啡看看書,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是平凡,但美好的生活。

終於,她可以漫步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依自己的節奏行事,這一切雖然微不足道,但對她來說卻是夢寐以求的事。

她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到現在才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她在慢慢地拾回在成長路上丟失的自己。

然而,被愛人背叛過後,她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疤痕,與人建立關係變成幾乎不可能的事。

她只可像個剛剛學行的嬰兒般,一步一步摸索,重新學習該如何去愛。

而這,又是另一個課題了。



讀畢,我闔上了簿子,良久不語。

午後的陽光悄悄地滲了進來,將木造的櫃檯擦得光亮。桌上靜躺的收音機突然響起,播放着悠長的樂曲。

我在想,所謂的命途,究竟是何物?

在這裹工作了這麼多年,我見盡人生百態,多少人在獲得願望後,結局真的變得如理想美好?又有多少人在獲得願望後,落得妻離子散,丟失性命的下場?

既然命運無從改變,那麼靈魂寄賣店存在的意義為何?我存在的意義又為何?

時日如飛,我竟懷念起不存在的從前。
2024-11-09 15:52:56
三年前的某天,這間靈魂寄賣店迎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這位客人的特別之處,在於她的到來彷彿在冥冥中早已被注定好。

客人推門進來,伴隨陣陣清風和麈土,及肩的黑髮烏黑亮麗,嘴角有顆不太起眼的痣,嘴角微微上揚,笑起來大概會像陽光般燦爛。

來者正是許月。

「你好……請問呢度係?」許月閃閃縮縮地問。

「呢度係迷途者嘅燈塔,『靈魂寄賣店』,只要你願意賣出自己嘅靈魂,我就會幫你實現任何一個願望。」我一邊沖茶,一邊解釋道。

「妳嚟得呢度,係咪有一個無論如何都想完成嘅願望?」我問。

她猶豫不定,思索良久,最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飲啖茶再慢慢講。」

她啜了一口熱茶,緩緩說:「我有一個……女朋友。」

說到一半,她停下來偷瞥我的反應,彷彿在害怕我會以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

見我毫無反應,她頓了頓,續道:「佢有個願望,準確嚟講,係佢媽咪有個願望⋯⋯」



許月在大學就讀戲劇系,正正在系上某次活動中,她結識了現在的伴侶,尹玄靜。

在遇見尹玄靜的第一眼,她便被對方沉魚落雁的容貌所吸引:飄逸的卷髪、吹彈可破的紅唇。從此,她的目光便離不開尹玄靜了,她也像那成語中的「魚」般——沉曬。

在那天之前,許月一直以為自己是直的,喜歡過的對象也全是男生,但尹玄靜的出現,讓許月的心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悸動,與此同時,亦帶來了驚恐和惆悵。

許月生長在一個保守的基督教家庭,自小就被灌輸各種守舊的傳統觀念,如粉紅色只供女生穿着,男生就該喜歡藍色。

——本就該如此。她的父親常說。

男生就該喜歡女生,女生就該喜歡男生。本就該如此。

如今,她竟對同為女生的尹玄靜心動了,這是否真如父親所說的大逆不道?

後來,自然而然地,她們在一起了,是對方先牽的手。

桃紅柳綠,微風輕輕牽起她的髮絲,回憶清澈透明,仍記得尹玄靜那絕美的側顏被午後的陽光擦亮,燦爛的笑容,嫩滑的手心緊緊拖着她手。

也是在那時她才知道,被愛原來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在她身旁,她不用再感到自卑。

許月的容貌稱不上花容秀色,自小到大都是親戚口中的「醜小鴨」,然而,自卑的她卻有着一個不太渺小的夢想——她想成為一名演員,在大銀幕上發光發亮。

內向的她也知自己無論是性格或外貌也不受待見,想要成名、受萬千愛戴更是天方夜譚,因此她未曾將自己的夢想向任何人訴之於口。

除了尹玄靜以外。

每當許月觀賞自己表演的錄像時,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喜悅,嘴角微微上揚。而總是仰望着許月的尹玄靜自然把這件事盡收眼簾。

尹玄靜義無反顧地支持着許月,她身體力行,陪她一起去上各種演技班精進演技,全力支持她追隨自己的夢想。

或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在許月看來,與天生資質有限的自己不同,尹玄靜是天生下來就注定要受世人仰望的一顆星:傾國傾城的美貌、大方得體的談吐,以及從容自然的演技,最為迷人的更要數她那富有棱角的性格。

她沉穩但不自卑,溫柔卻毫不軟弱,不卑不亢,就像一朵優雅的玫瑰般,直挺地屹立在荒草之中,毫不懼怕咻咻而來的強風。

許月知道尹玄靜的母親望女成龍,對女兒抱有很大期望,即使尹玄靜因此感到壓力山大,許月內心深處卻暗暗讚同着尹母。

她認為,尹玄靜的才華就該被世人看見。



「佢真係天生食呢行飯。」許月少女懷春地說:「而且,佢咁辛苦磨練演技都係為咗令佢媽咪開心,咁佢會有壓力,只係因為佢未夠紅啫。只要佢紅咗,佢就可以完成到佢媽咪對佢嘅期望。」

我不置可否。

「如果而家有兩個選擇擺喺妳面前,」我一眼看穿她的矛盾,於是說:「一、妳許下願望,令自己名成利就。二、妳許下願望,成就妳嘅愛人。妳會點揀?」

她的笑容瞬間凝住。

是啊,在成就自己和愛人之間,妳會如何選擇?

苦苦掙扎了近半小時,她終於抬起頭來,堅定地望着我,答:

「我只係想佢好。」

「當然,有邊個唔想心愛嘅人好?」

我拍拍手,走到矮門前,用胸前懸着的銀製鑰匙打開了門。

我領着許月進去,向她講解了許願的事項後,她似懂非懂地踏過流水,走到山洞的角落處默默疊石子。

半响,我倆從矮門走了出來。

臨走前,她回望山洞一眼,輕喃道:

「願妳耀眼動人的棱角,能在世人面前姿意張揚。」

許月前腳剛走,我便拿出了「命運簿」,隨意掀了一頁,墨水再次憑空湧現,揭示故事的另外一面。



在許月到訪靈魂寄賣店的翌日,尹玄靜便收到一通電話,是來自一名知名導演的合作邀請。

不消多久,電影的播出引來了廣大迴響,尹玄靜這個名字在一夜之間佔據所有頭條,也成為了市民茶餘飯後的話題。

許月為此感到高興,本以為尹玄靜也會因此而欣喜萬分,怎料對方眉梢間不但毫無喜悅的感覺,眼神反而日益憂鬱起來。

她不解,明明對方已擁有了她所渴望的一切,金錢、名聲通通收入囊中,為何就是沒法快樂起來?

雖然她不理解愛侶為何而悲傷,但不要緊,只因當日許下的願望似乎十分靈驗,尹玄靜名氣只爭不減,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便可「衝出亞洲」。

就在她以為一切都在往理想的方向發展時,她和尹玄靜的戀情卻被尹母悉破了。

許月得知東窗時發後被嚇得臉色青白,她害怕這事會不知怎的傳到她父母耳邊,要是真的如此,絕對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知道守舊的思想在父母的腦袋裏根深蒂固,解釋再多也只是浪費口沫,嚴重者,他們更可能會對她厭惡有加,甚至脫離親子關係。

她不想如此。

雖然父母觀念是守舊了些,但該給的金錢和愛是一分也沒有少,況且,說到底他們也是自己的親人,渴望從父母身上得到支持,不是人之常情嗎?

一想到與父母的關係岌岌可危,許月手腳便不往顫抖,卻仍堅定地抱緊尹玄靜。

「唔使驚⋯⋯就算世界點樣百孔千瘡,只要我哋仲喺對方身邊,咩嘢都會迎刃而解,係咪?」許月說,聲線不往顫抖。

瑟縮在許月懷裏的尹玄靜不發一言,只木納地點了點頭。

後來不知怎的,尹玄靜竟患上了驚恐症。

許月不解,明明要金錢有金錢,要名氣有名氣,怎麼尹玄靜竟想着逃離?

起初她雖然不解,但仍然願意陪在尹玄靜身邊守護着她。

只是尹玄靜的症狀並沒有好轉的跡象,反倒是越來越嚴重。逐漸地,許月開始感到煩厭。

明明應有的已盡有,為何她還在無病呻吟?

自己如此努力,卻還是得不到想要的事物,如此得天獨厚的尹玄靜,又有什麼資格訴苦?

她覺得尹玄靜變了。

以前的她會為人着想,不會只想着自己。如今的她既自私、又偽善,難道金錢和名利真的會令人腐敗如此?

碰巧,尹母不知從哪裏獲得途徑找上了許月。

尹母是一名打扮得花招枝展的中年女人,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名牌,然而,再怎麼濃厚的妝容也掩蓋不了底下的庸俗。

尹母沒有作聲,只拋了一張空白的支票在枱上。

許月呆呆地望着那張支票,不需言語,已瞭然尹母的意思。

不知為何,腦袋不斷吶喊着「不能這樣做!」手卻彷彿有自我意識般擅自行動,取走桌上靜躺的那張支票。

許月連夜收拾好自己的細軟,只留下了一封信便從此離開了尹玄靜。

故事到此尚未結束。

許月與尹玄靜分手之後,陸續遇上了幾名合眼緣的對象,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在對方身上總找不到尹玄靜給予的那種悸動。

每次與新對象約會時,腦海總會浮現與尹玄靜相處的點滴,剎那間回憶湧上心頭,淚水悄然落下,甚麽興致也沒有了。

她的心就似一面湖水,裝滿了尹玄靜,再也容不下別人,無論對方對她怎樣好,她就是打不開心中的那一道鎖。

原來,她已不懂得如何去愛。
2024-11-13 23:01:20
第四章

踏步,踩在枯枝之上。

枯枝乾脆地斷裂,落葉在流水上飄泊。

我走在矮門後的山洞裏,每步都小心翼翼地留意腳下,生怕弄倒任何一座石堆。

石子疊在石子之上,由下至上,由大至小,有些扁身有些臃腫。這些石堆看起來平平無奇,像是每個旅行景點總會有的那些,在這裏卻是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山洞,在流水之中、在河床之上。

這裏的每一座石堆都蘊藏著一位客人的靈魂,留待某日他或她前來索取。

微風吹過洞口,聲音在洞中迴盪。

我凝望山洞深處的鳥居,木柱之間只得漆黑一片,猶如有無形的存在在呼喚着我。



未幾,一名身穿花裙的婦人來訪。

甫推開門,雨水的氣味便附帶著泥土的味道從門縫滲了進來。

她一屁股坐了下來,裙襬依附陣陣樟腦丸的味道。

婦人有著深楬的髮色,髮根處卻隱約白了數根。魚尾紋不深也不淺,似是歲月輕輕劃過她的臉頰。

「歡迎光臨靈魂寄賣店,請問有咩可以幫到您?」我恭敬地說。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店內的裝橫。

和式與西洋的風格揉合,吧檯看起來年月已是十分久遠。

我留意到婦人的背後依附了一根幼長的白線,如同隱隱發亮的蠶絲,從門縫一路拉到吧檯那兒。

不用多說,坐在我面前的不是打算「販賣」靈魂的客人,而是一名「買家」。

作為一間「靈魂寄賣店」,有買自然有賣,有賣亦想當然有買,而前來購買靈魂的客人,都是意外丟失了靈魂的人。

換句話說,這是一間讓亡者與生者交易的靈魂轉賣店。

「妳知唔知呢度係咩地方?」我問。

婦人茫然搖頭,說:「我淨係記得我坐喺的士入面,窗外突然之間落大雨,然後一陣眩光,伴隨住一聲巨響,我就眼前一黑,失去咗意識。再次醒返時,就迷迷糊糊咁樣行咗過嚟。其他嘅事,我就唔係好記得了。」

我躊躇着,不知該如何解䆁。

有些事情即使已經說了一千次、一萬次,到了要說的時候仍然是難以開口。

「好遺憾地,妳已經過咗身。」我放慢語氣說,恐怕她一時接受不了會作出甚麼傻事。

要阻止她倒不是甚麽難事,事後收拾的清潔工作才教人頭痛。

出乎我的意料,她看起來十分平靜,甚至平靜得令我懷疑她究竟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然而,過了大概數十秒,她雙眼突然變得通紅,像是剛剛才消化到這個資訊般哭了起來。

起初只有數滴眼淚,然後越哭越多,像瀑布般在她的臉頰淌下。到了後來已是嚎哭。

「點解會咁?」她帶着哭腔道,「我個女下個禮拜結婚擺酒,等呢刻等咗大半世,就係為咗睇住佢搵到一個錫佢嘅好男人,而家終於都等到,但係我竟然……」

「呢度係靈魂寄賣店,只要獻出妳最寶貴嘅回憶,就可以購買靈魂,短暫地重返陽間。」

待她的情緒稍微平復,我才耐心地解釋起另一個版本的開場白。

「但始終買返嚟嘅靈魂都唔係自己嘅,所以當七日嘅時限過去,有關妳嘅記憶將會喺同妳接觸過嘅人腦海中刪除,佢哋唔會記得呢七日所發生嘅任何事。」

以上,就是為亡者所準備的介紹。

「即使係咁,妳仍然選擇賣出最寶貴嘅記憶?」我再三確認。

然而,就像大多數來到這裏的生者那樣,我從未見過亡者會從這裏空手而回。

畢竟就連性命都已經丟失了,還有甚麼不可以失去?

婦人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從吧檯下拿出一個銀製的水盤,以及一根特製的、能觸碰到亡者的銀針。

婦人以銀針刺穿了自己的指尖,痛哼一聲,卻沒有鮮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黏稠而無形的液體,從指尖滴落到水盤之中。

我從後方的木櫃拿了一個沙子全部積在下面的沙漏,並將其放在桌上。

「妳有七日嘅時間,由妳踏出門口嗰刻開始計算。」我沒等她回覆,徑自將沙漏反轉過來。

婦人連忙站起來,拋下一句多謝便匆匆離去。與此同時,又一座石堆在山洞裏倏然崩塌。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並從抽屜中拿出了一本白色鍍銀的小簿子,隨意翻開一頁,墨水便爭相湧現,揭示婦人的去向。

2024-11-14 00:04:49
2024-11-14 19:36:59
Push
2024-11-18 22:43:13
小弟將《歡迎光臨靈魂寄賣店》放咗上penana: https://www.penana.com/story/169004/

感謝支持
2024-11-20 03: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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