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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追悼的我們〉假如過去不堪回首，是否遺忘它會比較好？
夏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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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妳來了？」
晚上，林佩怡拿著兩盒外賣走到一個工廠大廈單位內，裏面坐著一個留著短鬚的男生正在打電腦遊戲。
「嗯。」
「今早跟謝詩惠怎樣了？」
「呃？你怎知道的？」
「我有看她的Instagram啊，一看到那些照片就是妳拍的風格。」
林佩怡倒抽一口氣，不知道為何面對著眼前的男友有點心虛的感覺，即使她甚麼錯事都沒有做過。
「怎麼了？」
「甚麼怎麼了？還……不是老樣子嗎？快吃吧，不然就冷掉了。」林佩怡心神不寧的打開外賣袋，只想快點終結這個話題。
「看妳反應古怪的，看見我連笑都不笑，還以為妳們吵架了。」
「我剛開門就看見你在玩遊戲，都不幫我拿拖鞋，哪笑得出來呢。」
「是﹑是！不玩了，我馬上就來吃飯。」
高卓笙是林佩怡的男友，跟幾個朋友一起合資創辦了一個年輕人之間流行的網購平台，租了一個偌大的工廈單位當辦公室，還經常會留在這裏過夜。
說來湊巧，他倆之間的媒人正好就是謝詩惠。現時市場上早已被不少大型企業的網購平台佔據了，高卓笙的網購平台「Cozy Cat」起初自然難以吸引大眾。幸好高卓笙的合資伙伴對於KOL瞭如指掌，邀請了不少傻男美女宣傳之餘，還跟他們合作獨家發售他們的寫真集和周邊商品等，售價還比起外面的實體鋪更低。隨後愈來愈多冷門的貨品種類上架，加上設有真實可靠的用家評分制度等，讓年輕人對他的平台開始有著「難找的東西就要上Cozy Cat買」的印象，漸漸佔據了網購市場的一小角。
說回媒人一事，當初Cozy Cat邀請了的KOL之一正好包括謝詩惠，而當日她拉著剛剛失業的林佩怡來幫忙，勤懇聰明卻又沉默寡言的林佩怡吸引到高卓笙的注意。要是說他們有甚麼共通點，大概就是在喧嘩高調的朋友圈子中，他倆都是比較安靜的類型。
可是要說到二人的最大差異之處，便是「野心」這個詞。現在很多人都說香港算是個女尊男卑的社會，但這對情侶卻恰好相反。林佩怡的焦慮症和畢業後叫人氣餒的際遇，使她變得像個無慾無求的人一樣，走在謝詩惠的旁邊，打扮寡淡得被人標籤為「村姑」一樣。反倒是高卓笙狀態愈戰愈勇，他從小成績就不怎麼樣，勉強考入了一間不怎麼樣的大學，以僅好及格的成績畢業。可他天生是轉數很快的類型，雖然安靜但喜歡待在人多的社交場合，幾年大學生涯中廣結善緣，為日後他的營商之路鋪滿花瓣。
「我媽問妳甚麼時候跟她吃飯呢。」
「可以是可以……但不會太焦急嗎？」
「之前又不是沒見過面，妳們都見過好幾次了。」
高卓笙年幼喪父，只有母親一人獨力把他養大，知道兒子終於交到女友後，高興到不得了，整天嚷著要見見未來媳婦。
倒是林佩怡不願意。林佩怡的家庭背景跟高卓笙一樣不完整，但更糟糕的是，她的父母離婚後就各自再婚，把她寄養在婆婆的家裏。自懂性以來就沒有與父母同住的經驗，自然不習慣高卓笙熱情如火的母親。
「正式見家長這些，不是應該去到認真得想談婚論嫁的時候才做的嗎？」
「難道妳還想選擇其他人嗎？」高卓笙啪的一聲把即棄筷子掰開，笑著問道，「我可是炙手可熱的創業家啊！」
「正因為初創公司的頭幾年……」
「……初創公司的頭幾年是關鍵嘛！妳都說過多少遍了，我都會背了。」高卓笙一邊吃飯一邊搶著說，「我們公司現在大好前程的，真有甚麼隱憂的話，我們也打算在最好的時機把它轉賣出去，到時候拿著第一桶金去做第二盤生意，我和他們幾個又合得來，妳別在瞎擔心。」
「我可是當過記者的，怎會沒見過初創企業突然周轉不來就結業，甚至搞得創辦人年紀輕輕就申請破產的。」
說到這裏，林佩怡就突然靜了下來，高卓笙也猜到她的心思，不再回嘴下去。
林佩怡其實十分在意自己無業的狀態。
「別這樣啦，現在就不過是短暫的低潮期。我媽整天誇我找到了這麼優秀的女朋友，妳說，妳名校出身的，一級榮譽畢業的啊，長得又好看。還當過記者，筆鋒多麼尖酸到肉！」
林佩怡繼續不作聲，默默低頭吃飯。
「真的啦，我媽也知道妳的處境，她真不覺得甚麼啦。妳也知道我媽沒讀好書，那個年代中五畢業就差不多了，她不會過問太多妳的事業啦。」
林佩怡倒不擔心被高卓笙的媽媽瞧不起，反倒是難以理解他媽媽的喜樂。曾經在一次晚飯中，他媽媽說當家庭主婦這條路也不錯，說自己是因為亡夫病逝的緣故才被逼著要打幾份工來養大兒子。在高卓笙媽媽眼中，女生天職就是要當賢內助，有丈夫和兒女疼愛才叫幸福。當然，她並無貶低女性的用意，只是上一輩守舊思想一時三刻難以改變，加上她自身幾十年來的辛勞工作經歷，使她有著這種看似極度過時的想法。
「你爸爸在的時候，你媽媽一定過得很開心吧。」
「嗯……印象中是的。小學的時候爸爸一放工就會立刻回家，明明兩個人年紀都不少了，但還會在家裏放郭富城和陳慧琳的音樂來跳他們自創的傻瓜舞蹈。我大概只記得這些。」
「真好啊。」林佩怡心想，難怪高卓笙的媽媽會認定當家庭主婦是件幸福的事。
可是這真的是林佩怡想要的生活嗎？假如林佩怡現在有一份體面的職業，現在要嫁人了，也能風光地跟同事說要去當家庭主婦了然後辭職，還可以去置地廣場內某間名牌餅鋪去買「散水餅」。這樣一來，當家庭主婦是一種選擇，而不是像現在的情況，走投無路才被逼著當的。
林佩怡也自知這個關乎自尊心的問題像是強說愁一樣，無論跟誰說出口，都會被認為是無病呻吟的「First-world problem」。
她突然想起今早碰見的黃晉言，還有那位挽住他手臂的可人兒。他們又是怎樣的一對情侶呢？也去到談婚論嫁的階段嗎？
「時間真會改變一個人呢。」
「嗯？」
「沒甚麼。」
即使沒了高考那年的記憶，林佩怡依稀還記得黃晉言中學六年來「理科宅男」的人設定位，而自己則是品學兼優的班長和首席風紀員。沒想到幾年過去，從謝詩惠的口中得知，曾經喜歡的人上大學後成了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女友一個接一個的換，而且還一個比一個漂亮；而自己卻是被殘酷的現實打敗得垮下了。
林佩怡突然有點好奇，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令黃晉言變成這樣，會否是高考那年發生過甚麼事呢？自己又是甚麼原因失憶了呢？
「有發生過甚麼意外嗎？例如是撞到頭部之類的。」跟精神科醫生面診的時候，林佩怡總算能說出她不敢向高卓笙提起的事。
「印象中是沒有的，也沒聽過我的家人和朋友提起過。」
「那麼是突然間某天發現自己失去記憶的嗎？」
「好像也不是。就像是，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某天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回想不起那年的事了。」
「那高考的題目還記得嗎？對於考試的事也沒有半點印象品？」
「這一層……學業的事倒是記得蠻清楚的。雖然你現在讓我去重考應該也答不上來的啦。」
「那年有發生過甚麼令妳很難過的事嗎？有機會造成心理創傷的那種。」
「嗯。那年我失戀了，雖然沒有正式跟那個男生一起過。」林佩怡盯著醫生穿著的皮鞋鞋尖，「還有就是……那年婆婆過身了。」
「妳來了？」
晚上，林佩怡拿著兩盒外賣走到一個工廠大廈單位內，裏面坐著一個留著短鬚的男生正在打電腦遊戲。
「嗯。」
「今早跟謝詩惠怎樣了？」
「呃？你怎知道的？」
「我有看她的Instagram啊，一看到那些照片就是妳拍的風格。」
林佩怡倒抽一口氣，不知道為何面對著眼前的男友有點心虛的感覺，即使她甚麼錯事都沒有做過。
「怎麼了？」
「甚麼怎麼了？還……不是老樣子嗎？快吃吧，不然就冷掉了。」林佩怡心神不寧的打開外賣袋，只想快點終結這個話題。
「看妳反應古怪的，看見我連笑都不笑，還以為妳們吵架了。」
「我剛開門就看見你在玩遊戲，都不幫我拿拖鞋，哪笑得出來呢。」
「是﹑是！不玩了，我馬上就來吃飯。」
高卓笙是林佩怡的男友，跟幾個朋友一起合資創辦了一個年輕人之間流行的網購平台，租了一個偌大的工廈單位當辦公室，還經常會留在這裏過夜。
說來湊巧，他倆之間的媒人正好就是謝詩惠。現時市場上早已被不少大型企業的網購平台佔據了，高卓笙的網購平台「Cozy Cat」起初自然難以吸引大眾。幸好高卓笙的合資伙伴對於KOL瞭如指掌，邀請了不少傻男美女宣傳之餘，還跟他們合作獨家發售他們的寫真集和周邊商品等，售價還比起外面的實體鋪更低。隨後愈來愈多冷門的貨品種類上架，加上設有真實可靠的用家評分制度等，讓年輕人對他的平台開始有著「難找的東西就要上Cozy Cat買」的印象，漸漸佔據了網購市場的一小角。
說回媒人一事，當初Cozy Cat邀請了的KOL之一正好包括謝詩惠，而當日她拉著剛剛失業的林佩怡來幫忙，勤懇聰明卻又沉默寡言的林佩怡吸引到高卓笙的注意。要是說他們有甚麼共通點，大概就是在喧嘩高調的朋友圈子中，他倆都是比較安靜的類型。
可是要說到二人的最大差異之處，便是「野心」這個詞。現在很多人都說香港算是個女尊男卑的社會，但這對情侶卻恰好相反。林佩怡的焦慮症和畢業後叫人氣餒的際遇，使她變得像個無慾無求的人一樣，走在謝詩惠的旁邊，打扮寡淡得被人標籤為「村姑」一樣。反倒是高卓笙狀態愈戰愈勇，他從小成績就不怎麼樣，勉強考入了一間不怎麼樣的大學，以僅好及格的成績畢業。可他天生是轉數很快的類型，雖然安靜但喜歡待在人多的社交場合，幾年大學生涯中廣結善緣，為日後他的營商之路鋪滿花瓣。
「我媽問妳甚麼時候跟她吃飯呢。」
「可以是可以……但不會太焦急嗎？」
「之前又不是沒見過面，妳們都見過好幾次了。」
高卓笙年幼喪父，只有母親一人獨力把他養大，知道兒子終於交到女友後，高興到不得了，整天嚷著要見見未來媳婦。
倒是林佩怡不願意。林佩怡的家庭背景跟高卓笙一樣不完整，但更糟糕的是，她的父母離婚後就各自再婚，把她寄養在婆婆的家裏。自懂性以來就沒有與父母同住的經驗，自然不習慣高卓笙熱情如火的母親。
「正式見家長這些，不是應該去到認真得想談婚論嫁的時候才做的嗎？」
「難道妳還想選擇其他人嗎？」高卓笙啪的一聲把即棄筷子掰開，笑著問道，「我可是炙手可熱的創業家啊！」
「正因為初創公司的頭幾年……」
「……初創公司的頭幾年是關鍵嘛！妳都說過多少遍了，我都會背了。」高卓笙一邊吃飯一邊搶著說，「我們公司現在大好前程的，真有甚麼隱憂的話，我們也打算在最好的時機把它轉賣出去，到時候拿著第一桶金去做第二盤生意，我和他們幾個又合得來，妳別在瞎擔心。」
「我可是當過記者的，怎會沒見過初創企業突然周轉不來就結業，甚至搞得創辦人年紀輕輕就申請破產的。」
說到這裏，林佩怡就突然靜了下來，高卓笙也猜到她的心思，不再回嘴下去。
林佩怡其實十分在意自己無業的狀態。
「別這樣啦，現在就不過是短暫的低潮期。我媽整天誇我找到了這麼優秀的女朋友，妳說，妳名校出身的，一級榮譽畢業的啊，長得又好看。還當過記者，筆鋒多麼尖酸到肉！」
林佩怡繼續不作聲，默默低頭吃飯。
「真的啦，我媽也知道妳的處境，她真不覺得甚麼啦。妳也知道我媽沒讀好書，那個年代中五畢業就差不多了，她不會過問太多妳的事業啦。」
林佩怡倒不擔心被高卓笙的媽媽瞧不起，反倒是難以理解他媽媽的喜樂。曾經在一次晚飯中，他媽媽說當家庭主婦這條路也不錯，說自己是因為亡夫病逝的緣故才被逼著要打幾份工來養大兒子。在高卓笙媽媽眼中，女生天職就是要當賢內助，有丈夫和兒女疼愛才叫幸福。當然，她並無貶低女性的用意，只是上一輩守舊思想一時三刻難以改變，加上她自身幾十年來的辛勞工作經歷，使她有著這種看似極度過時的想法。
「你爸爸在的時候，你媽媽一定過得很開心吧。」
「嗯……印象中是的。小學的時候爸爸一放工就會立刻回家，明明兩個人年紀都不少了，但還會在家裏放郭富城和陳慧琳的音樂來跳他們自創的傻瓜舞蹈。我大概只記得這些。」
「真好啊。」林佩怡心想，難怪高卓笙的媽媽會認定當家庭主婦是件幸福的事。
可是這真的是林佩怡想要的生活嗎？假如林佩怡現在有一份體面的職業，現在要嫁人了，也能風光地跟同事說要去當家庭主婦了然後辭職，還可以去置地廣場內某間名牌餅鋪去買「散水餅」。這樣一來，當家庭主婦是一種選擇，而不是像現在的情況，走投無路才被逼著當的。
林佩怡也自知這個關乎自尊心的問題像是強說愁一樣，無論跟誰說出口，都會被認為是無病呻吟的「First-world problem」。
她突然想起今早碰見的黃晉言，還有那位挽住他手臂的可人兒。他們又是怎樣的一對情侶呢？也去到談婚論嫁的階段嗎？
「時間真會改變一個人呢。」
「嗯？」
「沒甚麼。」
即使沒了高考那年的記憶，林佩怡依稀還記得黃晉言中學六年來「理科宅男」的人設定位，而自己則是品學兼優的班長和首席風紀員。沒想到幾年過去，從謝詩惠的口中得知，曾經喜歡的人上大學後成了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女友一個接一個的換，而且還一個比一個漂亮；而自己卻是被殘酷的現實打敗得垮下了。
林佩怡突然有點好奇，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令黃晉言變成這樣，會否是高考那年發生過甚麼事呢？自己又是甚麼原因失憶了呢？
「有發生過甚麼意外嗎？例如是撞到頭部之類的。」跟精神科醫生面診的時候，林佩怡總算能說出她不敢向高卓笙提起的事。
「印象中是沒有的，也沒聽過我的家人和朋友提起過。」
「那麼是突然間某天發現自己失去記憶的嗎？」
「好像也不是。就像是，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某天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回想不起那年的事了。」
「那高考的題目還記得嗎？對於考試的事也沒有半點印象品？」
「這一層……學業的事倒是記得蠻清楚的。雖然你現在讓我去重考應該也答不上來的啦。」
「那年有發生過甚麼令妳很難過的事嗎？有機會造成心理創傷的那種。」
「嗯。那年我失戀了，雖然沒有正式跟那個男生一起過。」林佩怡盯著醫生穿著的皮鞋鞋尖，「還有就是……那年婆婆過身了。」
留名
【三】
高卓笙並沒有甚麼不好，即使人總會有缺點，作為情侶相處時也沒甚麼大不了。唯一問題是，他並沒有跟林佩怡經歷過那段青蔥歲月。對於其他人來說，可能這些算不上甚麼大問題，畢竟這個世界上沒多少對夫妻是青梅竹馬來著。但林佩怡的過去，對她自身來說，有著非一般的價值。
「難得出來陪我打邊爐，別整天都在看手機嘛。」林佩怡跟謝詩惠說道。
「有多難得的？我們早幾天不是才見過嗎？而且妳又沒在上班挺閒的……」謝詩惠無心地一邊看IG一邊說道，才發現自己說得太過，便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機。
「怎麼了？突然約我出來，想說些甚麼。」
「也沒甚麼……」
「沒甚麼就不會點啤酒啦！我都認識妳多少年了？妳這個人就是太死認真，平白無事才不會喝酒。」詩詩惠說畢，又拿了一包代餐飲品出來喝。
「這又是甚麼？」
「先喝這個就會有飽腹感，那就不會吃太多致肥。」謝詩惠像個美容專家一樣的口吻說道。
「好煩啊，做人真煩。」
「能令自己變得美美的事，才不會煩呢。這是我的人生樂趣，就像妳喜歡吃魚滑一樣，差不多感受啦。」
謝詩惠盯了林佩怡一眼，看出她心事重重，想著該怎樣引導話題。
「跟男友吵架嗎？」
「也不是。我想問，妳之前戀愛次數那麼多，會不會覺得，男友不瞭解自己？」
「會啊，不然以前怎會分手？」
「那分手可以有很多原因，像性格不合啊……」
「如果足夠瞭解我的話，那就算有甚麼衝突，都不容易分手吧，總會捨不得。」
「也是。」
「看來真的跟高卓笙吵架了呢。」
「不……我知道妳聽起來一定覺得很無聊幼稚。」林佩怡放下筷子，「我跟他不是大半年前才認識的嗎？而且是我剛剛無業的狀態。」
「所以呢？他介意？」
「倒也不是。只是……例如妳在他面前吹噓我小時候有多厲害之類的，就算他口頭上附和，也不可能真的理解當時的情況吧。」
謝詩惠皺起眉頭，等林佩怡繼續說下去。
「我有時覺得，無辦法理解我過去的人，就好像不理解我一樣，因為我這個人就是由過去逐漸建立和演化出來的。」
「這個問題有很重要嗎？他喜歡的是現在的妳啊。」
林佩怡聽到也沉默了幾秒。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一直以來的路線和形象都差不多，沒有甚麼大變化的話，那說不定這個問題真不重要。但我畢業之後落差真的有點大，所以……只認識我現在，就真的是認識我這個人嗎？」
說到底都是自尊的問題吧？假如妳現在過得很風光的話，就不會有這種煩惱了。謝詩惠雖然這樣心裏想著，但沒說出口，只是偷偷的翻了一下白眼。
「也不是說他現在嫌棄我，也不是說我以前有多厲害。就單純的覺得……他對我的認識並不完整，僅此而已。」林佩怡一邊擺動雙手，拼命地解釋道。
「我倒不想現在追求我的男生知道我過去有多不堪呢。」謝詩惠有點晦氣地說道。
「妳以前也沒多大問題吧？別老是說這種話貶低自己。」
謝詩惠不作聲，腦海裏卻是氣得很。她知道林佩怡是個個性率直的人，說話不帶冷嘲熱諷，但她就是討厭從前的自己。
「妳多學著人家佩怡，中英數都考第一名的，妳卻整天在玩電腦，跟不知道甚麼人聊天。」謝詩惠的媽媽捧著湯走進房間，一邊嘮叨道。
那個年頭剛剛流行MSN，雖然當年只是小學生，謝詩惠從小就對受歡迎的事物極感興趣，加上她一向都渴望有一大群朋友喜歡自己，便加入了不少聊天群組，天天跟網友們談天說地。
在學校裏，謝詩惠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四眼妹，加上小時候的她有點嬰兒肥，總是被長得可愛好看的同學們排擠恥笑。
「你們在幹嗎？」有一次，謝詩惠小息時坐在馬桶上，被廁格門外的女生用濕透了的廁紙拋進去作弄，剛好身為風紀的林佩怡走進來，把她們嚇跑了。
「妳別整天都不作聲，妳不反擊的話，她們就會變本加厲的了。」
謝詩惠一邊用手帕抹頭髮，低下頭來看著沾濕了的襪子。
「怎反擊？我又不像妳。」
「甚麼？」
「妳是風紀啊，老師又喜歡妳，自然沒人敢欺負妳啦。長得又瘦，成績又好。」
「有關係嗎？」
「有關係啊！因為大家都喜歡妳啊！我哪有本事去閉上她們的嘴？」謝詩惠衝口而出道。
「那又怎樣？既然如此，那天天我都找妳吃飯，小息也待在一起，等日子久了，自然她們就不會再欺負妳了。」
回到課室的時候，只見班上的學生都邊偷笑著竊竊私語。
「喂，謝詩惠，妳的網名叫卡娃兒惠惠嗎？」一個女生拿著列印出來的MSN對話截圖走過來質問。
「我不知道妳在說甚麼。」
「早幾天我受朋友邀請進了一個聊天群，裏面大多是中學生，而且是這區的名校出身，我看到有個叫卡娃兒惠惠的成員電郵地址覺得很熟悉，在往年的紀念冊上查了一下才發現是妳來著。」
謝詩惠被嚇得無言以對。
「妳可厲害了，在群組裏使用Janice Man的校服照，還吹牛說自己唸中二，但又模稜兩可不肯說哪間名校，又說自己是優異生、有私人補習西人老師、上學放學都有司機接送……」女同學接著便高聲朗讀出群組裏的對話內容。那個年頭正好流行「𡃁模」，謝詩惠已經精心挑選出一張不容易認出的明星學生照，可惜還是被女同學逮個正著。
謝詩惠一時惱羞成怒，便伸手去搶，這下子班上更是哄堂大笑起來。
沒錯，她所朗讀出來的內容全是謝詩惠在網絡上說過的話。但是這樣有錯嗎？謝詩惠從來沒有害過人，只不過是想在網絡上得到別人認同和喜歡自己而已。她在扮演的，就只不過是理想中的自己。
在課室裏奔跑追逐的這一幕，在她心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傷痕。她發誓無論用上甚麼手段，有朝一日她都會真正地變成受歡迎的人。當然，在那個時候她黯然地離開了群組，然後開了個新的電子郵件，開始轉戰其他網絡論壇了。
就這樣十多年過去，謝詩惠對於網絡生態瞭如指掌，深知大眾喜歡看到怎樣的人，使她有了成為KOL的本領。而眼前的林佩怡，至今對她來說，都是天生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當了勝利者十多年，即使失業卻得到一個成功的初創企業家男友，林佩怡跟她吐的苦水，她其實一句都沒聽進耳去。
「寂寞。」
「嗯？」回過神來，謝詩惠才發現自己開始跟不上林佩怡的話題。
「妳不會這麼覺得嗎？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卻只知道自己人生一小部份。這種距離感很叫人寂寞。」
「不會啊。」謝詩惠開始沒好氣接話了。
「不過，我還有妳！妳是最清楚我的人了，從小學開始就一直在我身邊。有妳這種朋友真好呢，甚麼都能說，因為妳甚麼都能理解我。」
果真如此嗎？謝詩惠尷尬地微笑了一下，以作回應。
「對了，那天我們不是碰到黃晉言嗎？」
「吓？」謝詩惠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人，嚇得失手把筷子掉進鍋裏去，然後連忙用勺子撈起來。
「妳還有追蹤他的動向嗎？」
「沒……沒有啊！」
「是嗎。我記得早一兩年的時候，也是妳說他當了土木工程師，明明我和他唸同一所大學，都不知道呢。」
「不過那時你們鬧得這麼不愉快，沒聯絡也是正常吧。」
「有很不愉快嗎？」
「妳真的……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嗯。最近，我去了看精神科醫生，他讓我想想我有沒有經歷過甚麼重大創傷的事情，我只記得那年婆婆過身了。說實話，關於婆婆過身的事，我的記憶也很模糊，都只是些醫院和靈堂上的片段而已。」
謝詩惠不敢胡亂作答。
「我說啊，只有我單方面忘記他，他會不會碰見我的時候，覺得我很無禮呢？可能會搭不上話之類的……」
「那些事情不去想也沒關係吧？」
「嗯？」
「妳現在不是過得挺好的嗎，還有個好男友，用不著總是想著曾經喜歡過的男生的事。何況都不會是甚麼值得高興的回憶。」
「也對呢。我也跟醫生這樣說過，只是我整天做惡夢，所以才……」
「惡夢？」
「我上次不是跟妳說過嗎：夢見他送了一個木盒給我，叫我準備好了的時候，就打開來看。」
「哦，這樣。」
「妳不會覺得奇怪嗎？妳有印象是甚麼木盒嗎？我找遍家中也尋不見。」
「天曉得呢。啊，牛肉熟透了，快點吃吧。」謝詩惠再次慌張地轉移了話題，林佩怡卻戇直得沒察覺到她神情有異。
高卓笙並沒有甚麼不好，即使人總會有缺點，作為情侶相處時也沒甚麼大不了。唯一問題是，他並沒有跟林佩怡經歷過那段青蔥歲月。對於其他人來說，可能這些算不上甚麼大問題，畢竟這個世界上沒多少對夫妻是青梅竹馬來著。但林佩怡的過去，對她自身來說，有著非一般的價值。
「難得出來陪我打邊爐，別整天都在看手機嘛。」林佩怡跟謝詩惠說道。
「有多難得的？我們早幾天不是才見過嗎？而且妳又沒在上班挺閒的……」謝詩惠無心地一邊看IG一邊說道，才發現自己說得太過，便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機。
「怎麼了？突然約我出來，想說些甚麼。」
「也沒甚麼……」
「沒甚麼就不會點啤酒啦！我都認識妳多少年了？妳這個人就是太死認真，平白無事才不會喝酒。」詩詩惠說畢，又拿了一包代餐飲品出來喝。
「這又是甚麼？」
「先喝這個就會有飽腹感，那就不會吃太多致肥。」謝詩惠像個美容專家一樣的口吻說道。
「好煩啊，做人真煩。」
「能令自己變得美美的事，才不會煩呢。這是我的人生樂趣，就像妳喜歡吃魚滑一樣，差不多感受啦。」
謝詩惠盯了林佩怡一眼，看出她心事重重，想著該怎樣引導話題。
「跟男友吵架嗎？」
「也不是。我想問，妳之前戀愛次數那麼多，會不會覺得，男友不瞭解自己？」
「會啊，不然以前怎會分手？」
「那分手可以有很多原因，像性格不合啊……」
「如果足夠瞭解我的話，那就算有甚麼衝突，都不容易分手吧，總會捨不得。」
「也是。」
「看來真的跟高卓笙吵架了呢。」
「不……我知道妳聽起來一定覺得很無聊幼稚。」林佩怡放下筷子，「我跟他不是大半年前才認識的嗎？而且是我剛剛無業的狀態。」
「所以呢？他介意？」
「倒也不是。只是……例如妳在他面前吹噓我小時候有多厲害之類的，就算他口頭上附和，也不可能真的理解當時的情況吧。」
謝詩惠皺起眉頭，等林佩怡繼續說下去。
「我有時覺得，無辦法理解我過去的人，就好像不理解我一樣，因為我這個人就是由過去逐漸建立和演化出來的。」
「這個問題有很重要嗎？他喜歡的是現在的妳啊。」
林佩怡聽到也沉默了幾秒。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一直以來的路線和形象都差不多，沒有甚麼大變化的話，那說不定這個問題真不重要。但我畢業之後落差真的有點大，所以……只認識我現在，就真的是認識我這個人嗎？」
說到底都是自尊的問題吧？假如妳現在過得很風光的話，就不會有這種煩惱了。謝詩惠雖然這樣心裏想著，但沒說出口，只是偷偷的翻了一下白眼。
「也不是說他現在嫌棄我，也不是說我以前有多厲害。就單純的覺得……他對我的認識並不完整，僅此而已。」林佩怡一邊擺動雙手，拼命地解釋道。
「我倒不想現在追求我的男生知道我過去有多不堪呢。」謝詩惠有點晦氣地說道。
「妳以前也沒多大問題吧？別老是說這種話貶低自己。」
謝詩惠不作聲，腦海裏卻是氣得很。她知道林佩怡是個個性率直的人，說話不帶冷嘲熱諷，但她就是討厭從前的自己。
「妳多學著人家佩怡，中英數都考第一名的，妳卻整天在玩電腦，跟不知道甚麼人聊天。」謝詩惠的媽媽捧著湯走進房間，一邊嘮叨道。
那個年頭剛剛流行MSN，雖然當年只是小學生，謝詩惠從小就對受歡迎的事物極感興趣，加上她一向都渴望有一大群朋友喜歡自己，便加入了不少聊天群組，天天跟網友們談天說地。
在學校裏，謝詩惠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四眼妹，加上小時候的她有點嬰兒肥，總是被長得可愛好看的同學們排擠恥笑。
「你們在幹嗎？」有一次，謝詩惠小息時坐在馬桶上，被廁格門外的女生用濕透了的廁紙拋進去作弄，剛好身為風紀的林佩怡走進來，把她們嚇跑了。
「妳別整天都不作聲，妳不反擊的話，她們就會變本加厲的了。」
謝詩惠一邊用手帕抹頭髮，低下頭來看著沾濕了的襪子。
「怎反擊？我又不像妳。」
「甚麼？」
「妳是風紀啊，老師又喜歡妳，自然沒人敢欺負妳啦。長得又瘦，成績又好。」
「有關係嗎？」
「有關係啊！因為大家都喜歡妳啊！我哪有本事去閉上她們的嘴？」謝詩惠衝口而出道。
「那又怎樣？既然如此，那天天我都找妳吃飯，小息也待在一起，等日子久了，自然她們就不會再欺負妳了。」
回到課室的時候，只見班上的學生都邊偷笑著竊竊私語。
「喂，謝詩惠，妳的網名叫卡娃兒惠惠嗎？」一個女生拿著列印出來的MSN對話截圖走過來質問。
「我不知道妳在說甚麼。」
「早幾天我受朋友邀請進了一個聊天群，裏面大多是中學生，而且是這區的名校出身，我看到有個叫卡娃兒惠惠的成員電郵地址覺得很熟悉，在往年的紀念冊上查了一下才發現是妳來著。」
謝詩惠被嚇得無言以對。
「妳可厲害了，在群組裏使用Janice Man的校服照，還吹牛說自己唸中二，但又模稜兩可不肯說哪間名校，又說自己是優異生、有私人補習西人老師、上學放學都有司機接送……」女同學接著便高聲朗讀出群組裏的對話內容。那個年頭正好流行「𡃁模」，謝詩惠已經精心挑選出一張不容易認出的明星學生照，可惜還是被女同學逮個正著。
謝詩惠一時惱羞成怒，便伸手去搶，這下子班上更是哄堂大笑起來。
沒錯，她所朗讀出來的內容全是謝詩惠在網絡上說過的話。但是這樣有錯嗎？謝詩惠從來沒有害過人，只不過是想在網絡上得到別人認同和喜歡自己而已。她在扮演的，就只不過是理想中的自己。
在課室裏奔跑追逐的這一幕，在她心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傷痕。她發誓無論用上甚麼手段，有朝一日她都會真正地變成受歡迎的人。當然，在那個時候她黯然地離開了群組，然後開了個新的電子郵件，開始轉戰其他網絡論壇了。
就這樣十多年過去，謝詩惠對於網絡生態瞭如指掌，深知大眾喜歡看到怎樣的人，使她有了成為KOL的本領。而眼前的林佩怡，至今對她來說，都是天生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當了勝利者十多年，即使失業卻得到一個成功的初創企業家男友，林佩怡跟她吐的苦水，她其實一句都沒聽進耳去。
「寂寞。」
「嗯？」回過神來，謝詩惠才發現自己開始跟不上林佩怡的話題。
「妳不會這麼覺得嗎？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卻只知道自己人生一小部份。這種距離感很叫人寂寞。」
「不會啊。」謝詩惠開始沒好氣接話了。
「不過，我還有妳！妳是最清楚我的人了，從小學開始就一直在我身邊。有妳這種朋友真好呢，甚麼都能說，因為妳甚麼都能理解我。」
果真如此嗎？謝詩惠尷尬地微笑了一下，以作回應。
「對了，那天我們不是碰到黃晉言嗎？」
「吓？」謝詩惠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人，嚇得失手把筷子掉進鍋裏去，然後連忙用勺子撈起來。
「妳還有追蹤他的動向嗎？」
「沒……沒有啊！」
「是嗎。我記得早一兩年的時候，也是妳說他當了土木工程師，明明我和他唸同一所大學，都不知道呢。」
「不過那時你們鬧得這麼不愉快，沒聯絡也是正常吧。」
「有很不愉快嗎？」
「妳真的……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嗯。最近，我去了看精神科醫生，他讓我想想我有沒有經歷過甚麼重大創傷的事情，我只記得那年婆婆過身了。說實話，關於婆婆過身的事，我的記憶也很模糊，都只是些醫院和靈堂上的片段而已。」
謝詩惠不敢胡亂作答。
「我說啊，只有我單方面忘記他，他會不會碰見我的時候，覺得我很無禮呢？可能會搭不上話之類的……」
「那些事情不去想也沒關係吧？」
「嗯？」
「妳現在不是過得挺好的嗎，還有個好男友，用不著總是想著曾經喜歡過的男生的事。何況都不會是甚麼值得高興的回憶。」
「也對呢。我也跟醫生這樣說過，只是我整天做惡夢，所以才……」
「惡夢？」
「我上次不是跟妳說過嗎：夢見他送了一個木盒給我，叫我準備好了的時候，就打開來看。」
「哦，這樣。」
「妳不會覺得奇怪嗎？妳有印象是甚麼木盒嗎？我找遍家中也尋不見。」
「天曉得呢。啊，牛肉熟透了，快點吃吧。」謝詩惠再次慌張地轉移了話題，林佩怡卻戇直得沒察覺到她神情有異。
一開頭已經聞到我最鍾意嘅bad end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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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怡示意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