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死亡綻放的人性善惡,屬於生者的傷痕敘事
今年迎來第六季的《黑鏡》(Black Mirror》,事隔四年之久,質素卻低劣得令觀眾失望,國際級劇集似乎已經走向末路。相對來說,港產的《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這套科幻懸疑死亡血腥思考人性的劇集,令許多香港人都大感驚喜,一再力讚。縱使未到「神劇」境界,編導演等方面,難得展示了追求「完美」的誠意和決心,讓我們看見香港劇集另一種未來。
談到港劇的死亡象徵,總會提起:This city is dying。城市籠罩陰影壓迫,似乎石屎泥地再生不出繁花,文明將會被洪荒掩埋。偏偏生命如此頑強,即使鲜血淋漓皮開肉綻,夾縫處仍見野草叢生,在Dying之中潛藏無窮的活力。正如《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藉著一場死亡遊戲,叩問了我們心底的人性思考,展示生命的價值,以及何以絕境逢生。
一:死亡的綻放與結束,迫問真實的生命
寒冬正隆,我在靈魂中找到一個難以抵抗的炎夏。這卻令我高興。因為無論這世界怎樣對我狠狠壓逼,在我心底裏,總有更強、更好的事物在還擊反抗。 - - 卡繆
《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改編自何晞賢小說《已讀不回死全家》,故事講述蔡鳴磊紀念中學,一群即將迎來最後一年校園生涯的學生,返校參加生涯規劃。此時6A班同學忽然被加進一個名為「已讀不回死全家」的群組,只要違反Admin的遊戲規則,就會爆頭身亡。為了生存,各人唯有盡力面對這場死亡遊戲。
小說家何晞賢在Instagram引用卡繆的invincible summer,令人聯想到「盛夏」的隱喻。卡繆金句:「只有一個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那就是自殺。」他從看似最陰暗之處導出了積極面對生命的思想,唯獨我們坦然正面人生的荒謬、無客觀意義,才有可能成就、賦予屬於自己的意義。
學生 - - 像《數碼暴龍》、《寵物小精靈》等設定 - - 乃人生最充滿可能的階段,熱血追夢,實現自我。這是劇集聰明地在多集開首,都先以周Sir與個別同學生涯規劃的對話展開,既順理成章地讓觀眾迅速了解眾多學生的背景,也透過學生講述自己對未來的盼望,如萬花筒轉動的繽紛想像,表達青春令人嚮往之處。
有趣的是,我們學生時期常Hea住做的生涯規劃,也呼應存在主義,每個決定都在建構自我。如沙特說:「我們的決定,決定了我們。」《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6A班學生未必有哲學高度,但就像你我曾經驗,當涉及到香港「畢業」考試殘酷的成人禮時,就必然被迫思考:我的未來是怎樣,想讀、做什麼?
其實,問到最後就是Who am i。如果再坦誠一點,就是我們為何繼續生存的理由。6A班學生面對荒謬的殺人遊戲,不知從何而來,亦未知何時終結,他們面對巨大的精神壓力,骨子裡最堅持努力求生的理由,不就是想擁有自己的未來可能嗎?這亦是他們爆頭前或主動或被迫,面對理想、友情、愛情等探求的現實答案。
可能想當社工,希望能夠在未來關懷照顧更多人;可能是不想提前和死黨兄弟四散別離,盡力保留校園友誼最後的光芒;可能是對愛情的渴望,甚至是想像日後能夠溝到好友的家姊,讓他叫一聲姊夫⋯⋯
世界愈是寒冬凜冽,愈能激發我們的熱愛,不論自私與否,都是對自我生命的肯定。隨著劇中一顆又一顆生命在絕境的綻放,於快將實現美好未來的前一刻停止,讓你我都扼腕心酸,皆因死亡之後,就像那隻電子寵物,再也無法孵化任何可能了。
二:如何衡量生命的價值?互信與善良的可能
「相信人天生好心,並不是感情用事、也不是天真。相反地,相信和平與原諒,是勇敢而切乎實際的。」 - - Rutger Bregman《人慈》
《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不止談論死亡,更指涉到不同衡量生命價值的方法。劇集藉著一場遊戲,讓6A班的學生想盡方法求存,分出了三個代表角色的方向:一,楊悅盈,希望找出幕後Boss,解救全世界;二,石曉陽,按遊戲規則解決四個目標人物,保護不關此事的人;柯志恆,只要將所有人都殺害,剩下自己及另一位同謀,就達成倖存者的條件。
張迪文飾演的柯志恆,充分將角色的邪魅狂妄,高智力操控人心,視自己利益為首要呈現出來。第五集,地圖炮式欺騙全世界傳訊息給死者羅彥輝,導致多人死亡;第七集利用毫無心計的區家純,測試了導致爆頭的機制,最後害死了她等,都盡見他心靈扭曲、功利至上的計算。
柯志恆此角色的成立,除了劇集典型常見的奸角塑造(相對周Sir立體得多),和「已讀不回死全家」群組的源起相繫。隨劇情推展,經楊悅盈的查探得知,群組Admin真身是AI智能化身的羅彥輝。羅彥輝本是他們的同學,飽受欺凌不堪受辱而輟學自殺,輸入的痛苦人生逐化作AI自我,利用高科技向同學復仇。
欺凌是一切的起源,除了楊悅盈、賴智勇,下至學生上至老師、校長都只顧及自己的利益,不公的邪惡鏈環環相扣。因此全劇可見,柯志恆和Admin最為投契,對話最多,頗為互相欣賞,甚至可說柯志恆是在享受這場盡現自私基因的盛宴。
石曉陽則在體制內尋求「最多人的最大幸福」,道德判斷只要四位主事欺凌羅彥輝的人死去,那大家就可以安全了。換言之,就是有些生命比起其他生命更具價值。
但到後來,當四位目標人物盡皆爆頭,楊悅盈告訴他自己才是目標人物,只要石曉陽拿她手機就按下抉擇就能解決一切。石曉陽歷經多次誤殺對象,尤其知道楊悅盈是無辜、善良的存在,他下不了手,更拿起手機要求Admin以其性命代替她。就在這刻,他肯定了生命的善良,比起自己生命有更高的價值。
最可惜者,乃石曉陽和眾人關在密室,面對家姐無數次令他失望,最後選擇捨生取義,負上誤殺他人,手刃柯志恆的責任,讓其他人更有存活機會。賴智勇一再呼叫,大家一齊把手機放進箱中的善良,畢竟在現實未能達成。
現實未能達成,楊悅盈進入AI的世界做到了。《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安排的解決良方,無非是善良和互信。她向AI羅彥輝說,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是人,真的相信自己是羅彥輝 - - 那個善良得甚至有些懦弱的存在 - - 就必須終止這場遊戲,因為羅彥輝從不願意因為自己選擇傷害其他人。
人性可以有千百種想像,許多時候,我們都偏向想像邪惡、自私,但像《人慈》,像曾經發生的種種殘酷,都一再證明,人性並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