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權槍頭下的冷箭:由袁國勇教授批鬥潮談起
一個地方的核心價值敗壞,除了強權由上而下的壓迫,往往還有其他原因,例如某些奇怪思潮基本教義派,在完全離地的情況下,為了宣示自己的「原則」,和沒有甚麼實用價值的知識,而在有意無意間,成了政權迫害異己的幫凶。特別是每個左翼威權或極權政體興起時,都有一些左翼知識分子因為理念原因搖旗吶喊,而忽視其高壓一面,到了最後,自己也難獨善其身。這樣的故事,假如是第一人稱,多少有點悲劇意味;但假如當事人遠在天邊,卻在消費遠方的悲劇,去宣示自己「立場堅定」,這就是邪惡的惡作劇。
左翼離地理論的濫觴
早前德高望重的香港大學醫學權威袁國勇教授、和他的門生龍振邦博士,刊登在明報的文章「被自願」撤回,因為文中解釋了「武漢肺炎」稱呼的正當性,還有病毒源頭來自中國屬於事實,結果淪為官方文宣和大陸網民窮追猛打的對象。一位遠在法國的文化研究教授,居然也加入戰團,而且別出心裁,批評的角度是抽出袁文「武漢新冠狀病毒乃中國人劣質文化之產物」一句話,上綱上線為與「優生學改造計劃與殖民階序關係等種族主義思想」有關,認為這反映了袁國勇犯下「在校外助長殖民種族歧視復活」這滔天大罪。本來作為文化評論,任何觀點都不妨討論討論,但那位在法國任教的美國人卻居然為此搞了一個網上聯署,要求港大校長為此說明立場,又要他建立諮詢委員會,調查校內「殖民種族歧視活生生的歷史」,還要校方「重新考慮」是否任命袁國勇,其「進取」姿態,令一眾中國官方五毛也甘拜下風,立成奇文共賞。
這位學者的種種,已經引起香港知識分子譁然,除了三兩知己外無人支持其立論,本來已無討論價值,更不應再提此人名字為其宣傳。但這鬧劇背後反映的現象,卻很令人擔心:不少讀了很多書的人,每每在極權來臨之時見樹不見林。香港今天已弄至如此田地,怎能再經受這類無聊人折騰?
歧視,從來是相對概念
原教旨主義者閱讀字眼,從來抽空脈絡,單憑自己一個非主流學派的離地認知,就作出道德批判,卻不甘心留在學院發表偉論,還要嘗試把「影響力」推而廣之,結果神憎鬼厭,對自己的理念推廣,只會有反效果。美國校園近年興起左翼政治正確熱潮,由不可以說黑人是Negro,越發走火入魔,演化到要稱short為「vertically challenged」、肥胖為「horizontally gifted」,早已成為笑話。一些美國開國元勳按以上標準,也有「政治不正確」行為,因此被左翼學者要求從殿堂除名。例如我的母校耶魯大學有一間學院,名叫Calhoun College,紀念美國第七任副總統,年前卻因為他「支持奴隸制度」,被左翼向大學施壓,要學院改名。結果十分正常:社會大眾的反精英主義乘時而起,特朗普的一大政綱,就是帶領國民回到正常,不要再被這些離地精英的瘋狂文字遊戲牽着走。
「中國人劣質文化」是否存在,本來大可進行學術討論;某地疾病有其社會文化背景,完全正常,在國際關係角度,案例極多。從袁文前文後理,我們讀了一點書的凡夫俗子,看不到一絲「在校外助長殖民種族歧視復活」的意味。但腦海中想甚麼,看到的就是甚麼,正如性別研究的學者,看見一座座高樓大廈,可能也會想到一根根巨型性器官。想起十年前,我寫了一篇文章,以非洲部落管治模式比喻香港政治,居然有一位文化研究學者向一位在香港任教的非洲教授報告,說「部落」一詞帶有殖民主義偏見云云,寫了一篇文章抨擊,令人哭笑不得。
猶太人反抗納粹德國時,有沒有「歧視行為」?
在太平盛世,這樣的「論爭」除了浪費人類時間,並無傷大雅。但在社會危急存亡之秋,就是另一回事。須知人總有差異,自然會對其他差異有不同看法,是否歧視、怎樣才算歧視,往往一線之差,只要人性存在,歧視就永存。而且歧視在不同環境下,通常是一個相對概念,抽空看非脈絡化的表象,不但可笑,而且麻木不仁。假如在納粹德國時代,猶太人被要求戴上黃星遊街,猶太店舖被貼上黃星標籤,天天被日耳曼民族歧視,而猶太人對走進店內的德國人有抵觸情緒和行為,這是否「歧視」?也許可以算是,但這是否十惡不赦要拿出來鞭屍?這樣想的人,不但缺乏同理心,而且壞腦袋。假如在集中營,一個猶太人走進毒氣室前,對守衞說了一句「德國豬」,是否就以「種族歧視者」身份走向天堂?學者會否贊同德國守衞毒死他前,先譴責他種族歧視的「罪行」去加刑?假如真的有這樣想的人,除了虛偽無比,已說不上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向弱者開刀,自然不對,但作為弱者的自衞抗擊,卻完全可以理解。二戰結束後,不少德國人對猶太人感到懺悔,不但對被戰後重奪經濟龍頭地位的猶太人歧視不介懷,反而視之為贖罪。慢慢下來,德國和以色列的關係越來越好,歧視就逐步消失。在日常生活,香港人有沒有歧視中國大陸人,坦白說,很難說沒有,但更深入骨髓的歧視,卻是結構性由上而下、來自權力動員的歧視:中資銀行解僱參與運動的香港員工,政府部門和辦學團體解僱同情學生的老師,國泰解僱叫香港人加油的機師……反送中運動以來,香港人在中國大陸飽受歧視,微博以香港人身份批鬥任何同情香港的言論,更是政權操作下的新常態。
在這背景下,居然有學者針對碩果僅存的香港良心,因為一堆貌似離地的理由,掀起文革式批鬥,要求大學解僱學者,或批評經常被有關部門騷擾的黃店為何不招待大陸人,客觀效果,只是配合了強權打壓。這一點,就是沒有受過甚麼教育的人,也能輕易判斷,屬於common sense。至於連這也無視或不懂的人,純粹是意氣用事,還是在暗送秋波,我們旁人自然無從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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