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進步,但不要原地踏步,更不要倒退。重溫哈維爾1990年1月1日的新年講話:
//親愛的同胞們,四十年來每到這一天,你們都會從我的前任者口中聽到一個大同小異的主題:我們的國家怎樣蓬勃發展,我們怎樣生產了數百萬噸的鋼鐵,我們所有人怎樣高興,我們怎樣信任政府,以及我們面前怎樣擺住一條光明前路。
我估你們不會要我在這個辦公室——依樣——向你們說謊。
我們的國家並不繁榮。當我們缺乏一些必需品,整個工業的生產線卻製造一堆沒人需要的東西。一個自稱工人國家的國家,卻在羞辱和剝削工人……一個曾以教育水平自豪的國家,卻在教育上吝嗇,以至於世界排名跌至72。我們污染了祖先遺贈給我們的土壤、河流和森林,成人死亡率比其他大多數歐洲國家更早要高……
請容我講講個人觀察。我最近飛往布拉迪斯拉發時,在討論期間抽出一些時間往飛機窗外看,看到了斯洛伐克化學工廠的工業園區後面是巨大的住宅區。這種觀點足以讓我理解,幾十年來,我們的政治家和領導人一直不願或沒有從自己的飛機窗外望出去,沒有統計研究可以比得上它使我更快更好地了解我們所處的情況。
但這些並不是主要問題。最糟糕的是,我們生活在受污染的道德環境。道德使我們感到不適,因為我們慣於說出與違背內心想法的說話。我們學會不相信任何東西,彼此漠視,只關心自己。諸如愛情、友誼、同情、謙卑、寬恕之類的概念已失去了深度和廣度。對許多人而言,它們僅代表心理特徵,或者像遠古時代不合時宜的要求,在電腦和宇飛船時代顯得可笑。只有少數人能大聲喊叫:不應擁有無所不能的力量,那些優質農場應該將它們的產品送到學校、兒童的家和醫院。
先前的政權以其傲慢和不寬容的意識形態武裝起來,使人淪為生產力量,淪為與生俱內的生產工具……它使有才和自立的人淪為一粒粒嵌在巨大、嘈雜和發臭的機器之中的螺絲,機器的真正目的卻無人清楚。它只能運作得很慢,並使其自身及所有螺母和螺栓無休止地磨損。
當我講到被污染的道德環境,所講的其實是我們所有人。我們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極權制度,並將其視為生活中不可改變的事實,因此我們有份幫助令它得以延續。換句話說,我們每一個自然在某程度上都對極權機器的運作有責。我們誰都不是受害者,我們共同創造了它。
我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將過去四十年的悲慘遺禍理解為某種遙遠異邦強加於我的東西,這是很不合理的。相反,我們必須將這種遺禍視為我們對自己犯下的罪行。如果我們肯認,便會諒解這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而我們自己也要為此採取行動。我們不能將一切都歸咎於先前的統治者,不僅因為這是不真實的,而且因為它會削弱我們每個人今天所肩負的義務:即獨立、自由、合理和迅速行動的義務。讓我們不要誤會:世界上最好的政、最好的議會和最好的總統不能靠自己成功,期望僅從他們那裡獲得施救是錯誤的。
如果我們意識到這一點,那麼籠罩新捷克斯洛伐克民主的所有恐怖將不再顯得如此可怕。如果我們意識到這一點,希望將重返我們的內心。
為了共同糾正關切的問題,我們其實有所依。最近一段時間,尤其是和平革命的最後六個星期,我們已示出巨大的人本、道德和精神潛力,以及掩蓋在強迫性冷漠下在社會中沉睡的公民文化。每當有人斷然宣稱我們是這個或那個時,我總是反對將社會視為一種極神秘的怪物,單純只信它的表面。我很高興沒有搞錯,世界各地的人都想知道捷克斯洛伐克那些溫柔、屈辱、抱懷疑態度和看似憤世嫉俗的公民,在哪裡找到了奇妙力量,僅以幾週之久,以體面的和平方式擺脫了極權主義的鎖。讓我們去問:對另一種制度無知的年輕人,在哪裡得到了對真理的渴望、對自由思想的熱愛、他們的政治思想、他們的公民勇氣和公民的審慎?他們的父母——被認為迷路的那一代——怎麼加入他們的行列?如此多的人如何不需任何建議和指示,立即知道該怎麼去做?到底是甚麼回事?
我認為,使我們目前的狀況充滿希望的主要原因有兩個。首先,人永遠不是外部世界的產物;他們還能夠將自己與更高級的事物聯繫起來,但是外部世界試圖系統地殺死他們的這種能力。其次,人文和民主的傳統雖在我們民族和少數族裔無意識沉睡,卻在閒聊間不顯眼地從一代傳給一代,因此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發現它,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
但是,我們必須為我們目前的自由付出代價。1950年代,許多公民在監獄中喪生,許多人被處決,數千人的生命被摧毀,數十萬名人才被迫離開國家。那些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捍衛我們國家榮譽的人,那些反抗極權統治的人,及那些僅僅設法保留自己並自由思考的人都遭到了迫害。我們不應忘記以某種方式為我們現在的自由付出代價的任何人。獨立法院應公正地審視那些迫害者是否有罪,讓我們最近時代的真相得以充分揭示。
我們還必須牢記,其他國家為他們目前的自由付出了更高的代價,而間接他們也為我們的自由付出了代價。別忘了在匈牙利、波蘭、德國以及最近在羅馬尼亞以如此恐怖的方式流淌的鮮血河水,以及蘇聯國家流淌的鮮血之海。首先,因為所有人類的苦難都與其他所有人息息相關。但是,除此之外,也不要忘記他們,因為正是這些巨大的犧牲構成了當今自由的悲慘背景或蘇聯集團國家的逐漸解放,從而形成了我們自己新獲得的自由的背景。沒有蘇聯、波蘭、匈牙利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變化,在我們國家發生的事情幾乎不會發生。
我們享有最佳的國際條件,這一事實並不意味著在最近幾周有任何人直接幫助我們。實際上,經過數百年,我們兩國都在不依靠更強大的國家或強國的幫助下揚起了自己的頭。在我看來,這構成了當下的重大道德資產。這一時刻本身就是希望,將來我們將不再遭受那些必須始終對某人表達謝意的痛苦。現在僅取決於我們是否會實現這一希望,以及我們是否會以歷史新的方式喚醒我們的公民、民族和政治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