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文｜「反同性婚姻」非中國文化
隨着政府提交《同性伴侶關係登記條例草案》，坊間又再出現同性婚姻的爭議，特別是香港在過去港英統治期間，亞伯拉罕諸教在港積極傳教，信眾人數近140萬，其教義推崇的一夫一妻異性婚姻制度，亦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由港英政府以立法方式引入，部分市民以及公職人員，因其個人信仰所建立的倫理觀，擔心條例草案訂立之後，將會衝擊教會和西方過去倡導的一夫一妻異性婚姻制，實屬意料之內。
然而，眼見有人為求掩飾反對同婚的立場，乃是源於自身的宗教信仰，又或者是旨在爭取教眾支持，於是潑中國傳統及儒家思想的髒水，繼而把同婚爭議說成是「西方文化入侵」，以此爭取不信教的愛國者支持，則有澄清的必要。事實上，所謂同婚爭議，雖說是從西方社會傳入，但是從本質上而言，不過是西方左翼跟一神教信徒之間的意識形態紛爭，跟中國傳統文化和儒家思想，完全沾不上邊。
跟神權橫行的中世紀歐洲不同，古代中國沒有什麼異端裁判所，更沒有放火燒死同性戀的奇風異俗。傳統中國的法律體系，亦不像過去的普通法系一樣，從未把同性戀列作刑事罪行。作為傳統中國三大主流意識形態的儒釋道，道教和佛教可沒有任何反同的經文，有人拿來說事的儒家思想，大家只要認真讀過四書五經，便會發現經文連同性戀都未曾提及，自然不存在宣揚反同或同婚的思想。
部分反同婚者，喜歡引用《孟子》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事，以此證明儒家視繁衍後代視為孝道，自然不可能支持同性婚姻，但是任何讀過原典的人，都知道此說乃是斷章取義。事實上，《孟子．離婁上》的原話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君子以為猶告也」，若「無後」是指絕嗣，「舜不告而娶」可不會帶來絕嗣的結果，之後那句「無後也」，又如何解得通？
很明顯，要了解「無後」原意，必須同時閱讀《孟子·萬章上》當中，孟子跟徒弟萬章之間的對話。萬章問曰：「《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則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如告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告也。」萬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則吾既得聞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曰：「帝亦知告焉則不得妻也。」
是故，縱觀對話的上文下理，再配合《禮記·祭義》提及的「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無後」顯然是「尊親」的反義，是沒大沒小、目無尊長之義，「後」不是指後代而是後輩。「不告而娶」之所以是「無後」，因為《詩經》強調結婚時必須告之父母，所以萬章以此質疑舜的聖賢身份，孟子則以婚配乃屬人之大倫，舜的父親續弦後偏愛繼室及幼子，告知方將被對方棒打鴛鴦而怨懟父親與繼母，作為舜不把婚事告知父親與繼母的辯解。
換言之，儒家非但沒把繁衍跟孝道聯繫，而且不主張教條地式盡忠，只是後人受父權社會的思想影響，為求繼後香燈而斷章取義，扭曲孟子原話。情況有如現時有一部分人，為了掩蓋其反對同婚主張的背後，乃是源於西方一神教教義，於是故意把港英引入的一夫一妻異性婚姻制度，包裝為所謂傳統，再把反同婚的帽子，穿鑿附會地扣到傳統中國文化，以及孔孟之道的頭上。這典型是蒙騙不諳儒家典籍的大眾，變相抹中國文化的黑！
說到這裏有人會說，古代中國可不承認同性婚姻，但古代沒有婚姻註冊制度，古人只要按傳統風俗締結事實婚姻，便會獲得官府自動承認。況且，「婚姻」的漢字本義，是異性配偶結合的專有名詞，古代同性戀若要結合，則以結義替代。在明末沈德符的《萬曆野獲編‧補遺三》中，便記載了福建的男同性戀者締結為契兄弟風俗。女同性戀方面，清代湖南的《永明縣志》和《道縣志》，都有同居結為「行客」和「結客」的記載。
由是觀之，古代中國同性戀者已有透過「結義」，作為「結婚」的替代框架。及至現代，內地自從廢除定義模糊的流氓罪後，任何同性伴侶都可共度事實婚姻生活。與此同時，《民法典》雖沒規定民政部門須為同性伴侶辦理結婚證，但是同性伴侶可根據《民法典》第33條規定，以書面形式確定另一半為自己的意定監護人，以便自己在將來不幸地喪失或部分喪失民事行為能力時，由對方履行監護職責，以此作為締結婚姻的替代形式。
當然，任何人可因信仰及其衍生的倫理觀，反對同性戀者以任何形式締結為終身伴侶，但所謂同婚爭議，本來便是兩套西方倫理觀之間的角力。部分人有意捍衛現行的一夫一妻異性婚姻制度，實為港英政府在1970年，透過訂立《婚姻制度改革條例》的方式引入，跟中國傳統亦是沾不上邊。本文不否定此一制度促進兩性平等，在當時有其進步性，但中國不論古代或現代，都沒有排斥同性戀，或者阻止他們共度事實婚姻生活的思想，這是客觀歷史事實，不容任何人污衊。
作者為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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