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女》

睇完你嘅說話真係有啲感動，多謝你

其實我有留意過連登呢到好多嘅故同我寫嘅風格都有啲唔同，加上我文字功力未夠，都預左未必會好多人留意同鍾意。不過只要有人比一個正評或者一個好短嘅回覆其實係真係已經比到好大嘅鼓勵我，令我有動力寫落去。

至於口語對話方面，因為我由細睇開都係傳統用書面語嘅書，所以我都習慣同比較鍾意用書面語寫。不過我都覺得口語入文係的確有佢嘅好處嘅。

我自己覺得100個人其實可能有100種口味，只要我地努力一定會吸引到同你相同口味嘅讀者，所以我覺得可以重視多少少自己嘅想法，始終呢啲先係你心入面想表達嘅野。不過當然讀者嘅意見都要聽，因為有時真係可以比到啲新idea 你同幫你進步。

btw 我都有睇巴打嘅故，好睇！我幾鍾意！

加油！

會繼續睇落去，俾心機

我認同你話只要堅持落去就可以吸引到相同口味嘅人，又或者其實呢到有好多好出色既作者其實都已經寫咗好多年，儲咗好多讀者群，先可以繼續忠於自己嘅文筆同埋題材。

我個故事一開始都係完全冇人睇，不過依家已經有一啲讀者成日都會留言同埋幫我推post，我記得佢哋個名，真係好好感激佢哋嘅支持，希望你都可以搵到更加多你嘅知音人。

我都可以算係一個！例如對比起嗰啲好全能嘅主角，我自己更喜歡較現實化既主角，就好似你暫時筆下既主角咁！

所以最緊要都係唔好放棄，有夢想就要追求
雖然老土，不過共勉之！！

第五章 面談

1.
6A班的班主任王老師是傻的，他傻得以為學生都會因他而努力讀書。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自己在模擬試前為班上的同學辦了個學生面談，逐一跟他們談談學習的情況，鼓勵一下他們溫習。

面談的時間就定在他的一堂數學課中，因為他知道要是額外開一個時間的話是不會有人出席，更何況他知道反正真正上課聽書的人都是寥寥可數。

同學方面並沒有甚麼意見，反正只需要到時候出去跟王老師隨便敷衍一下便是，其餘的都是自由活動時間。

面談當日，同學一個個走到教師桌前坐下，跟王老師「吹水」。

當王老師叫到啊基的名字時，啊基施施而行，甫坐到王老師面前，王老師就拿起了啊基這三年的成續紀錄，以及一張寫著他為6A班每個人做的「文憑試預期成績」紙條，接著就是一連串嘮叨又苦口婆心的勸告，盼望啊基能自此努力為模擬試溫習。

只見啊基頻頻點頭，但眼神和歪扭的坐姿都告訴別人他根本沒在聽。

「知道了知道了。」啊基有點不耐煩地說，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小晞，出來吧。」

坐在前排的小晞應聲站起，徐徐走到王老師面前坐下。

她是所有同學中最快給王老師反應，也是唯一一個聽到自已名字時是面露笑容的。

小晞就是自去年起成績突飛猛進的「超新星」，學習進步之快令人咋舌，一個學期已經大幅拋離第二名的同學，備受校長和全體老師的關注，風頭一時無兩。學校高層只盼她能做個狀元之類的為校爭光，增加來年報讀中一的人數，以援解學校收生及財政危機。

當小晞站起時，班內有不少人都被她的氣場吸引過去，他們都期待王老師會跟她說些甚麼。

方柏仁的座位就在教師桌前面，他很容易就能觀察到前面兩人的互動和表情。

只見王老師依舊喋喋不休地給予眼前的同學如肺腑之言的建議，坐在對面的同學亦同樣不住點頭。

不同的就只有同學那個堅定的目光和嚴肅的表情。

「這是我為你在文憑試成績的預計。」說罷，王老師遞給小晞一張紙條，小晞有禮地雙手接過。

「我……能有三十三分嗎？」閱過紙條，小晞的眼和嘴都撐得開開的，本來鎮定的雙手亦變得有點抖。她對眼前的數字感到難以置信。

「相信我，只要你再努力一點，你有機會再上一至兩分！」王老師身體靠前，激動得握起了拳頭。

「嗯！」兩人對望著，彷佛眸子裡都有兩滴淚水在打轉。旁觀的方柏仁摸了摸下巴，對兩人的對話不盡明瞭。

三十三分到底是怎樣的概念？自高中起就已經沒有認真學習過的方柏仁一點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他無法到達的境地。

小晞的面談時間是目前為止最長的，相信必定是王老師對她看重如貴寶的原故。她難掩激動地回到座位，王老師亦叫喊了下一個同學的名字。

「最後一個，柏仁，該你了。」王老師轉過頭，對著距離他十分近的方柏仁說道。

方柏仁有點意外自己是最後一個面談的人，他緩步走到教師桌前，屁股壓在椅子上。

「你將來有甚麼工作想做嗎？」方柏仁聽完這麼多同學與王老師的對話，想不到這次王老師的開場白竟與之前不同。

「沒有呀。」方柏仁爽快地答。

不能給他希望——這是方柏仁心裡的想法，只要老師對自己死心，就不會再煩著自己，他也就能得個耳根清靜。

「真的嗎？」王老師懷疑著。

方柏仁深深點了個頭。

「那你當初為何又回來學校？」王老師追問。

方柏仁語窒了。

只聽王老師繼續誠懇真摯地說：「嗯……沒有想做的事不要緊，可以在進大學之後再慢慢探索！相信我的眼光，你是有能力進大學的。」

方柏仁刻下只覺那是天方夜談，他隨口問：「我預計能考取多少分？」

「十二分。」

咦？差不多只有小晞的三分一。不用猜也知道這分數是不可能考進大學。

方柏仁正要取笑王老師不切實際的幻想，王老師卻滿懷自信地說：「現在要考進大學最低二十分左右已經可以了！離文憑試尚有數個月，這種差距也不是沒可能追上的！」

眼見王老師對他這莫大的期望，當下方柏仁不忍把它撲滅，便隨便點點頭，接過紙條回到座位去。

下課了，王老師給班上每人派了一份升學意見調查問卷著他們下星期交回，聽說那是整個中六級的同學都需要填寫。

不過，憑他現時的學習進度能考進大學？大概只有傻的人才能辦到。

支持

多謝支持！

我有睇緊架，唔好放棄

多謝你！

2.
乘搭升降機時，方柏仁俯身瞧了瞧他的運動鞋，發現左邊那隻鞋的破洞又擴大了一點。

甫踏出升降機，電話就響了起來。

「喂？」

來電的是啊俊，但方柏仁連續「喂」了數聲也沒聽到回應。

「是柏仁嗎？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啊俊說話了，但卻說得模糊不清，就像喝醉了酒一樣。

面前就是城門河畔，但方柏仁還是轉了彎，往老地方走去。

來到機鋪，啊俊依舊坐在同一張賽車椅上，不同的是他旁邊多了一個女生。

那女生一頭淺金色波浪長髮，雙唇塗上了如血般豔紅的口紅，身上則只穿了普通的黑色小背心及牛仔熱褲。

方柏仁以前見過她，她是啊俊的女朋友，已經交往了很長的時間，只是久未相見，她的名字已記不起。

啊俊瞧見了方柏仁，便揚手著他坐下開賽。

方柏仁神氣地坐下，投入零錢後，就是一連串風馳電掣。他連勝三局，而且都是以大幅拋離的姿勢獲勝。

這並不是正常的賽果，方柏仁察覺到今天的啊俊完全不在狀態。他轉過頭，皺眉看著啊俊：「今天你怎樣了？」

「你回去讀書實在太笨了。」啊俊笑說。

方柏仁沒答話，只聽啊俊繼續說：「我決定了，我不會再讀書。」

「為甚麼？」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好啊！最近我才發現原來這種生活可以如此快活」

方柏仁將信將疑，望向啊俊的女朋友，只見她挽著啊俊的手，但臉上卻盡是歎息，彷佛有甚麼有口難言的事。

「來，陪我喝酒，我慢慢跟你說。」

啊俊站起來，腳步飄浮地走出機鋪，全程女朋友都在身邊拉著他。

他很快便從便利店拿了數瓶啤酒走到方柏仁面前，方柏仁能瞧見他的手還帶著一盒香煙。

未待到啊俊開口，方柏仁便搶先說：「你可以不要再吸煙嗎？」

方柏仁瞪著啊俊，使得啊俊都不敢正視他。

「我只是覺得，這些令人快活、放鬆的習慣沒必要戒掉呀！你看看我，現在還不是健康無恙？」說罷，啊俊開了一瓶啤酒並大口地喝，啤酒被灌進喉嚨的聲音清楚可以聽見。

然而，在他喝過啤酒後，神志馬上就變得更模糊，身體左搖右擺，開始不受控制，並不斷「嘰呢咕嚕」的自言自語。

方柏仁馬上幫忙扶著他，並厲眼看著他的女朋友，輕聲問：「他幹甚麼來了？」

卻見她不住搖頭，但又不說些甚麼。

方柏仁不斷叫啊俊的名字，但他卻只是不時傻笑，已失去對話的能力，恐怕剛才早就喝得酩酊大醉。

「我……先帶他回去吧！交給我就好了。」他的女朋友這下子也慌了，但她還是盡力把啊俊扶著。

方柏仁心裡正擔心一個女生能不能搞定眼前這個「醉酒鬼」，卻見她的眼神裡充滿著苦苦的哀求，便把啊俊交給她，看著她拖著啊俊離開。

事後方柏仁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但在他跑完步後有打電話給啊俊，那時候他已經回復清醒了，只是不太記得當時的事，方柏仁便沒把事情放在心上。

3.
要了解一個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溝通。然而一個有效的溝通，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今天，方柏仁的母親又收到王老師的電話，這次王老師把方柏仁的文憑試預計成績告訴了她。

起初當她聽到成績時，她顯得十分擔心，甚至嘴巴開始震抖，但當王老師再次告訴她：「方柏仁絕對可以的！」她的心頓時又放輕了，就像王老師一直把力量經由話筒傳到她的心裡支撐著她心臟的跳動一樣。

她已經數不到她到底在掛線之前對王老師說了多少次謝謝。

晚上，方柏仁又去跑步了，回家時，看見母親就坐在飯桌前。

「最近你經常去跑步呢。」母親溫柔地說，望著桌前的一碗熱湯。

「嗯。」

「最近讀書辛苦嗎？」

「還好吧。」說罷，方柏仁捧起了湯碗。

「其實，你願意回到學校上課，我真的很開心。」

方柏仁的動作停住了，他的嘴唇離開了碗邊，慢慢放下了還剩下半碗的湯。

「我會回去上課並不是因為你。」

方柏仁轉身往房間走去，桌上的熱湯蒸氣縷縷上升，像塊白布擋在兩人面前。

第六章 打圈

1.
赤炎的陽光照在籃球場上，也照在一班乳臭未乾的男孩子上。

他們懶散地坐在地上，知道今日並沒甚麼事情可做。

今日是考十圈跑的日子。

十圈跑，顧名思義，就是圍著球場跑十個圈，然後計算他所用的時間，並以此排名次。這個項目向來都不會有人認真看待，除了一個人——黃謙宇。當然，他並不是為了得到「第一名」那些膚淺的虛名，他只是單純和自己競賽，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的極限。

他明白，真正的勝利不是勝過別人，而是勝過自己。

考試的時候，老師著同學分批進行，要知道同時間二三十人在細小的球場外圍跑步只會你的腳絆到我的腳，我的腳又絆到他的腳而已。

當老師揮手叫有興趣做第一批考試的人出去準備時，不少同學都異常地踴躍。原因很簡單，只要跑完這十個圈，之後就是自由活動時間。老師把部份同學「請」回球場中間等待下一批考試後，舉起計時器並吹響哨子，同學就像一部部四驅戰車一樣圍著球場外圍的賽道奔跑。

第一批同學之中並沒有黃謙宇的身影。

方柏仁感到奇怪，當下四處張望，赫見黃謙宇竟走到一旁去。仔細觀察，才知道他還在做著熱身運動。只見他一臉木納，沒有半分笑容。他對每個熱身動作都一絲不苟，彷佛要使身上每一束肌肉都達到最佳狀態，不容有失。的確，這次考試於他而言是不容有失的。這是他中學生涯裡的最後一次十圈跑，能否衝破紀錄，就只剩這次機會。

由於所有同學都只是「做做樣子」地跑，不到五個圈已經有不少人在慢步，所以用的時間極之漫長，等得方柏仁快要睡著。好不容易等到第一批最後一個同學衝過終點，老師馬上就向坐在地上的同學招手，召集第二批的同學。

信心滿溢的黃謙宇頓時從一旁走回來，挺著他堅壯的胸膛走到起步線前。

本來也有不少同學站起來打算考試，但竟然有數個同學在看到黃謙宇的身影後被他的氣勢震懾到了，連忙坐回地上。看到這情景的方柏仁不禁笑了，心想明明黃謙宇在或不在他們的成績也會是一樣……一樣的差。

話說回來，方柏仁一臉悠閑地坐著，就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球場上的眾生相。

自從他沒再跑步以後，每次的十圈跑他都會留到最後一批才站起來。他只覺得反正大家都不會認真跑，不如先看著他們滑稽的模樣大笑一番，然後再出去走幾圈，給老師「交差」便算。

正當第二批的同學準備得十之八九，方柏仁的眼角觸及之處瞧見了陳美欣。

她依舊沒有融入到其他女同學之中，依舊獨自站在操場上的一隅。

她正看著方柏仁。

她的臉上沒有笑容，表情竟與剛才熱身時的黃謙宇有半分相似。

兩人都知道即使開口說話彼此都不會聽到對方的聲音，便只是無聲對望著。

倏地，陳美欣的臉轉向了第二批同學那裡，然後又轉回來，一連轉了好幾次。

她的意思明顯不過：「快出去！」

方柏仁想起了兩人昨晚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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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都在關注逃犯條例的事，抱歉更新慢了，這故事的寫作也暫停了。不過大家若是有空的話，也請多關注一下逃犯條例，為香港出一分力吧。

2.
月明星稀，燈光微醉。

「嗨。」方柏仁在露天廣場前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嗨。」陳美欣坐在台階上，微微一笑。

今晚的她，依然穿著那件樸實、純白的連身裙。

方柏仁下意識地抬頭，只見一輪滿月又一次展示在面前。

「果然又到了這個日子了呢！」

「嘻嘻，月亮真的很美。」她帶點害羞地笑說。

「你已說了很多次了。」

方柏仁自自然然就在陳美欣旁邊兩個拳頭的位置坐下來。甫坐下，就聽到旁邊少女的問題：「怎麼你今天感覺特別累？」

方柏仁一臉神奇地看著她，好奇她怎會知道自已今天特地比平常跑快了和跑多了。只聽她悠悠地說：「雖然現在是晚上，但你的臉實在太紅了，而且臉上也全都是汗。你摸摸看，髮尖都要滴下汗珠來了。之前的你未曾這般誇張過。」

「哈。」方柏仁拿出手帕擦走臉上的汗，佩服地說：「你的觀察力真厲害。」說罷還比了個「讚」的手勢。

「你未回答我呢，比之前拼搏的原因。」

方柏仁沉默了，不知是身體尚需要時間平復還是不願回答。

「明天的體育課要跑步呢。」

「你……」方柏仁驚訝得站了起來，詑異地看著眼前這個懂得讀心的少女。

「怎麼了？你果然是喜歡跑步的，對吧？所以才會如此拼命，想做出一點成績。不過明天是考試你今天就不應該操練吧……」

「才不是。」方柏仁否認，而陳美欣聽罷只是點點頭，並沒反駁。

「我說，若然你如此喜歡觀察和思考別人的事情，只要你勇敢一點，你一定能在學校認識不少朋友。」

「他們大概只會嫌我煩吧。」

「不，他們一定會因為有人關心自已而感到開心。」

例如你嗎？

陳美欣心裡想著，但沒有宣之於口。

兩人渡過了寧靜的數分鐘後，方柏仁動身回家。

「喂！」陳美欣叫住了方柏仁。

「今晚你就早點休息了，不然明天你提不上勁。」

方柏仁背著她舉了個「ok」的手勢。

「還有，努力是會有回報的。」

方柏仁回過頭，失笑說：「哇，真老套呢！」陳美欣正要生氣，卻聽他再說：「謝啦，你努力的話也會有回報的。」

方柏仁拖著如軟泥般的身軀回家。

努力，回報。這兩個詞語不斷在他腦內縈繞。

自己在為甚麼而努力，又能得到怎樣的回報？

天上的月兒呀，你能告訴我嗎？

3.
「嗶！」

哨聲一響，黃謙宇一馬當先就跑在前頭，不消片刻已經把其他同學拋離。套用賽車的說法就是「車尾燈也看不見。」

黃謙宇的跑姿優美，鶴立雞群的他就有如白天的太陽般耀眼，有如英雄電影男主角般神氣。他不過跑了半個圈，就吸引了十多位女同學走出操場欣賞他的英姿，使得跟在黃謙宇後面如喪屍般的男同學心裡很不是味兒。

陳美欣也是觀眾的一份子，然而她的目光卻始終如一地落在人群中的方柏仁身上。只見方柏仁和身旁的啊基正輕鬆地慢跑著，兩人有說有笑，完全不把考試放在眼內。

陳美欣看著他的跑姿就想一拳打在他身上。她很清楚，認真跑步的方柏仁，絕對比黃謙宇有型十倍！

不過，為何他總是要自甘墮落呢？

明明一直在背後默默地努力，明明自己擁有著常人沒有的才能，為甚麼他就是不願表現出來，不願意給自己一個肯定呢？

就在方柏仁跑到最接近陳美欣的位置之際，陳美欣用了她平生最宏亮的聲量叫了一聲：「喂！」不只方柏仁，全世界的人都望過去了。陳美欣身旁的女同學都嚇得心藏停頓，有些跳了起身，有些則不斷輕拍自己的胸口。眾人的臉上都流露著同一個想法：「原來她也會大叫？」

陳美欣體內的熱血迅速流動到臉上每一個角落，但她已顧不了形象，當下只是一股勁盯著方柏仁看。

方柏仁愈跑愈遠，但雙眼卻無法離開陳美欣。她適才的一聲吶喊，完完全全地把他鉤住了。他的頭不住向後看，差點就撞上了石級。

努力是會有回報的。

昨晚陳美欣的話閃過腦海。

那是甚麼回報？奪得第一名的稱呼？贏過黃謙宇的快感？這些都不是他所想得到的回報。但他此刻也想不到自己想要甚麼回報。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寫在陳美欣眸中的兩個字：「快跑」。

他加速了，雙腿就像啟動了第二副引擎，馬上就從人群中突圍而出，搶佔了第二批同學中的第二名位置。啊基被他突如其來的衝刺嚇到了，失去同步的啊基一臉愕然，嘴巴成了個「O」型。

方柏仁很快便找到當下最適合自己的步調，一步一步在球場上發亮。

此刻，黃謙宇再不能獨領風騷了，因為雞群中冒起了另一隻鶴。

只見黃謙宇感到背後一陣不自然的冷風，原來方柏仁已經追上了自己的速度。黃謙宇大感詫異，因他平日不時留意其他同學的運動能力，但方柏仁在他心中只是不起眼的一個人。他稍微提速，但方柏仁還是跟上了！

方柏仁對於自己追上了黃謙宇同樣是感到愕然，然而現在開心卻是言之過早，因為他剛才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他其實足足比黃謙宇慢了兩個圈。

在考慮到與黃謙宇的差距後，方柏仁馬上便提速了，這時的速度早已超過了他平日練跑的速度，但他還是拼了。

黃謙宇看著方柏仁正漸漸拉開與自己的距離，心裡雖然有點鬱悶，但還是保持著原本的跑速，沒有追上方柏仁的想法。

他是個冷靜的人，他知道甚麼情況用該甚麼策略，不會輕易受人影響。

然而，超越界限的後果就是持久性極低。跑了不過三個圈，方柏仁就感覺腳底黏上了無數塊香口膠，跑速如洩氣的氣球極速下降。其時他與黃謙宇的差距仍有著大半個圈，但他的速度已經頂多只能與黃謙宇平頭，而黃謙宇卻仍未「爆發」，即是說他已沒可能勝過黃謙宇。

話雖如此，在旁邊看來，他的速度還是比一班在「散步」的人快多了。若黃謙宇是夜空中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方柏仁就是一架劃過天際的飛機。

在踏過終點線的一刻，方柏仁便不支倒地。他在球場中央躺下了，肚子高低起服不斷，嘴巴亦不住發出急促的喘氣聲。他累得已睜不太開眼，迷糊中看見一個女生走過來了，她說：「還……還不錯嘛。」他聽得出來是陳美欣的聲音，他立即就想起是她的一記叫聲害他忽地拼命起來。

「還……不是……你害的。」

「唓！」

陳美欣回到操場去了，留下方柏仁一個躺在地上。

他想叫住她，但已再沒有剩餘的力氣。

4.
這晚的月兒雖然圓亮，但看著總覺得有點奇怪。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方柏仁如常跑步，但卻沒預料到今日會遇到陳美欣，畢竟兩天前才見過她。

「你跑完步再說吧。」她說。聽罷，方柏仁果然依舊跑過露天廣場，待到回程時才在陳美欣面前停下。

「我最近發現，其實農曆十五前後一兩天的月亮還是很大很圓很亮的，於是便再來看一看。」

方柏仁聽罷只是輕笑了數聲，他不太懂如何反應這個理由。

「倒是你，你不是昨天才跑過十圈跑累得要死嗎？雙腳不疼嗎？」說時，陳美欣用左腳踢了方柏仁的右腳一下。方柏仁答道：「還好吧，家裡沒事幹便來跑步而已。」

「是嗎……」陳美欣把字拉長來說，就像個小孩一樣。

這時，方柏仁注意到了，陳美欣身旁放著一疊書，仔細一看，竟全都是學校課本，有英文課、生物課本……方柏仁呆在當地，問道︰「你……在這裡溫書？」

「對呀。」

「因為模擬試嗎？」

「當然啦！不然呢？」她的語氣就像在不滿方柏仁問了個愚蠢問題。

「對呢，你看上去像個認真讀書的人。」

「為甚麼？」

「因為我經常走過你班課室時都看見你在對著課本埋頭苦幹呀。」

方柏仁想起了今天小息的時侯經過6B班，正打算向陳美欣八卦一下早兩天她跳遠考試的成績，卻見她正低著頭，彷彿在用著她那高挺的鼻子在寫字。方柏仁曾喚了數聲，但她沒有反應，班上的同學也沒有幫忙的打算。方柏仁瞧她握筆的手不住在課本上飛舞，猜想她正忙著便走開了。當時他已經在想她是不是一直在為文憑試努力。

「你很想考好文憑試嗎？」方柏仁問。

陳美欣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微微地說了聲︰「嗯。」

「你讓我起了我班的那個學霸呢。」

方柏仁想到上次面談日的時侯王老師和小晞兩個眼神裡注滿了希望的人的對話情景。愈想愈覺得當時的畫面十分有趣，因為在這所學校裡竟然有人成績出類拔萃，而且還真心立志要入讀醫科。這情況相信是百年難得一見。想到這裡，方柏仁不禁考慮明天好不好到賽馬會買張六合彩。

正沉醉在幻想之中，旁邊傳來了陳美欣聲音︰「其實我也是想努力一點的，」她拿起了她的生物課本，放在大腿上。只見那是一本沉甸甸的書，封面佈滿著皺摺，角落位置都崩掉了。說實在剛才方柏仁第一眼瞧去差點不認得那是生物課本，因為他也是讀生物科的，但課本幾乎不怎用過，故新淨得和面前的這本書「判若兩書」。

然而，最令人吃驚的畫面並不是陳美欣她把書拿出來的時候，是她把書打開來的時候。

不少頁面上都有著一個個用鉛筆反覆打圈畫成的塗鴉，有的把整個頁面都擋住了，有的則已擦掉，但紙上的印痕清晰可見，有如筆墨在消散之前在紙上留下了深深的血印。

一瞬間，方柏仁感到不寒而慄。

「你說你看見我不斷在課本上寫字，應該很勤力，對吧？其實我『寫』的就是這些。」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彷佛不把那些塗鴉當作一回事。

「這是……」方柏仁仍然愣住。

「這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好像是中一的時候。本來我的成績就很差了，那時剛來到這間學校換了新環境，自然就很想把從前不濟的學業追回。我一天到晚都在讀書，小息時讀，搭車時讀，吃飯時讀，沖涼時也要帶本課本進洗手間。」她忽地笑了，像在嘲笑自己以前的拼勁。

「可是呀，資質這回事努力過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很快地，我就開始感到吃力，課文的難度彷佛在一晚間攀升到一個我無法觸及的高度。我開始出手汗、開始手震、開始難以思考……為了令自己鎮定下來，我開始用筆在書上打圈。慢慢地，這就成為了唯一一個讓我放鬆的方法。」

她逐頁逐頁地翻，書中的黑圈就如畫展中的作品般一幅幅展現在面前。雖然這是高中課本，但方柏仁卻好像能看見初中時的陳美欣是那麼孤獨又痛苦地畫著一個又一個的圓圈。

「學校有很多人，起初班上的同學瞧見我這個舉動，當下就在一旁說我『奇怪』、『恐怖』。後來呢，很多人都不敢接近我，我亦覺得總有股難受的氣場從其他同學傳來，這感覺使我的壓力加重，畫圈的情況就更嚴重了。」

她突然轉過頭來，面向著方柏仁，說：「所以呢，我在學校讀不到書。」

「於是你就把課本都帶出來溫習？」方柏仁問。

「對呀，我發現原來坐在這裡，靠著這月光給我的力量，我就能放鬆自己和激勵自己讀書。」說罷，她翻開了課本的其中一頁遞到方柏仁面前，只見那一頁沒有半個用鉛筆畫成的黑圈，卻有著密密麻麻的手寫筆記。雖然只是單一地用鉛筆寫滿頁面，看上去有點雜亂，但還是有把方柏仁驚歎了一下。

「這是我今晚的成果。」她咧嘴而笑，雪白的牙齒散發著有如月光般的銀光。

只是，為何這麼絢爛的笑容在方柏仁的眼中卻是充滿著孤獨呢？

好睇 留名支持先

謝謝你！

第七章 志願

1.
今天早上，王老師甫踏進班房便拋下了四個字：「今天調位。」

說罷，便把新的座位表放到投影機前，並拉下了投影屏幕，讓座位表的畫面投射到屏幕上。

「哇……」隱約地能聽到班房內傳來陣陣細微的驚訝之聲，不過對大多數同學而言調位這回事其實都不太放在心上，因為有時候他們都會自己調位。

眾人徐徐拿起書包，移到新的位置就坐，並跟新的「鄰坐」打個招呼。

打從方柏仁看見新座位表的一刻起，他心裡感到莫名地緊張。直到他坐下來以後，這份感覺就更為強烈。

因為，他看到小晞就坐在他身旁。

他不敢正面看小晞，只得斜斜地睨視著她。瞧她一本正經的坐著，臉上掛著淺淺微笑，方柏仁就知道她應該是個頗沉悶的人。

突然，她動了，她的頭以方柏仁的方向90度轉過來，竟有點像恐怖片中放在椅上的的洋娃娃突然動起來。

「嗨！」她嘴角揚起，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亦顯得更燦爛。這個笑容頃刻間就把剛才的恐怖和緊張消去了，方柏仁也就掛上笑臉打了個招呼。她輕輕點頭，有點像古時那些修養良好的大家閨秀。

這時，王老師見大家差不多都坐好了，便打開嗓門問：「大家對這座位滿意嗎？」說罷，走到了方柏仁的面前，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兩人對視著，方柏仁立即就把一切都想通了，瞪著王老師：「你……你……」卻說不出話來。王老師知道自己的心意方柏仁已然領悟，便仰天一笑，回到教師桌開始今天的課堂。

原來王老師自知模擬試臨近，一直渴望方柏仁能在這次考試好好發揮自己，然而卻看見他遲遲不肯努力，便決定想些辦法「幫一幫他」。於是他就想到了把小晞和方柏仁的座位調在一起，並且把他們倆放在黑板的正前面。希望此舉有助感染方柏仁有讀書的動力。

只不過，王老師愈做得多，方柏仁就愈不肯配合，這大概就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大半天課堂過去，他不是拿出零食在吃，就是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一點也不把面前的老師放在眼內。

每當他瞧向身旁的小晞，基本上都是看見一樣的畫面，就是看見一個挺直腰板，孜孜不倦地聽書及抄寫筆記的人。他偷瞄了小晞的筆記本一眼，只見上面全是密集而工整的彩色筆記，相信如果把那本筆記拿去賣，應該會有人願意買，並且能賣個好價錢。

在上生物課時，方柏仁又好奇地偷看小晞的筆記，結果被小晞發現了，她先是一笑，然後把筆記本推到兩張書桌的中間位，來回翻了幾頁，笑說：「這是今堂課的內容。」

方柏仁徹底被震驚了，心裡不住讚歎。他不但看見了優美流暢的字句，更看見了栩栩如生的植物及人體圖畫。他彷彿在欣賞一本藝術品。

小晞對於方柏仁的反應感到雀躍，臉頰淺露紅暈，滿足地把筆記本拉回自己面前繼續寫。

在她收回去的一刻，方柏仁突然想到了陳美欣在課本上的筆記。

同樣是滿頁的筆記，小晞的是彩色，陳美欣的卻是黑色。

同樣是用心的抄寫，小晞的筆記充滿著活力與盼望，陳美欣的筆記卻盡是痛苦與無奈。

「所以呢，我在學校讀不到書。」陳美欣曾說。

身旁的小晞正樂此不疲地沉浸在學習之中，但只是一牆之隔的陳美欣卻正在費盡力氣地逃離學校的旋渦。

想到這裡，方柏仁心裡一陣沉重。

2.
小時候人人都在簿子上寫下「我的志願」，長大後卻沒多少人能把那志願實現。

小息時，方柏仁拿著一份工作紙來到一樓的教員室。

那是開學時的一份數學功課，這兩個月來王老師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催促他交那份功課，而他壓根兒不明白為何王老師要如此執著，也不催促其他功課，就是那一份。結果他終於不勝煩擾，隨意把它完成了便拿到教員室一償王老師的心願。

甫踏在一樓的走廊上，方柏仁已感覺到氣氛有著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覺得自己彷彿走進了一個隔音屏障，走廊上了無人凐，靜悄悄的，就像個閒人勿進的禁地。一陣冷風倏爾迎面撲來，嚇得方柏仁差點便調頭就走。

他深呼吸，告訴自己不必大驚小怪，慢步往王老師所在的教員室走去。這時，一個不認識的女老師走出來了，看見了他，竟像看見了神蹟一樣展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邊走邊雙目發光似的看著方柏仁。

好不容易來到教員室門前，方柏仁沒有敲門，直接就打開了，以平常談天的聲量問：「王老師在嘛？」王老師立即就從座位上彈起來了，他笑盈盈地走到門前，滿意地接過方柏仁的功課。看著王老師一副樂得開懷的樣子，方柏仁總覺得有點噁心。

方柏仁正要走，王老師卻叫住了他：「你交升學意見調查問卷了嗎？」說罷用手指指著門外書櫃上的一個紙箱，上要寫著「中六升學意見調查問卷收集箱」的大字。「遲一點吧。」方柏仁隨口說道，便欲轉身離開。王老師只是微笑點了點頭，便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說知方柏仁才剛轉過身走不到幾步，還未看清前路就與一個迎面走來的人撞到了。

兩人同時「啊！」了一聲，方柏仁定神後一看，原來是小晞。

「禁地少女！」方柏仁暗忖，那是剛才那一刻間方柏仁為小晞改的名字，因為這個禁地近來只有她會經常前來。

小晞手上的紙掉在地上，想展示風度的方柏仁隨即便俯身為她拾起。他不經意地往紙上瞧了一眼，發現那就是王老師想要他交的升學意見調查問卷。只見小晞把問卷一絲不苟地填好了，她看來十分認真對待它。

好奇的方柏仁一時間也想不到私隱的問題，邊把問卷遞到小晞手裡邊瞟著問卷上的答案。終於，他的目光在一個欄目上停下。

第一志願：港大內外全科醫學士

方柏仁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輕歎，問：「你……真的想成為醫生嗎？」小晞點頭一笑。

「為甚麼？」

「因為醫生都是英雄。」說話時，小晞眼裡充滿著點點星光，就像在告訴別人曾經有那麼一個英雄拯救了她。

這個世界真的有英雄嗎？如果有，為何世上仍然有無數的人活在痛苦之中？

兩人回到班房，方柏仁一臉鬱悶地坐下。他知道當課堂一開始，以小晞為圓心的數米範圍都頓時成為禁地，踏進禁地便會立即失去所有興致，只會被她沉悶的讀書氣氛壓得喘不過氣。

方柏仁拿出早上從便利店買的筒裝薯片，伸手進去，發現只剩下三片。他粗暴地把那三片薯片吃掉，又把筒內的薯片碎全部倒進嘴裡，嘴嚼聲大得幾乎全班都聽得見。

他失落地伏在桌上，側頭看著小晞，只見她一聲不響，手上的筆片刻未停止寫字，轉眼間又把一頁筆記寫滿了。

未調位之前啊基就坐在方柏仁後面，兩人上課時可談得相當起勁，絕無悶場。如今他被發配邊疆，方柏仁想跟他雙目交投也是難事。想到這裡，他久久未有的曠課念頭再次出現在腦海。

他雙眼仍然望著小晞，但心裡卻想著：「如果這是陳美欣的話就好了……」

明明說自己不懂與人交流，每次見到她卻有著無盡的話題；明明與她見面的日子不多於十次，腦裡卻全是她的影子……

3.
轉眼間，十二月已經過了一半，冷漠的風像在催促時間向前走，片刻不讓人停留。只要捱過了考試，之後就是聖誕節。

這段時間，方柏仁基本上每隔一次跑步就會看到陳美欣坐在廣場上。每一次，她手上都是拿著一本課本。

每次看見她，方柏仁心裡總是一份莫名的悸動。也不知是不是這份悸動的原故，陳美欣出現的時候方柏仁練跑的表現總是比較好。每次跑完步後，方柏仁最期待的就是和陳美欣談天的時間。

「怎麼今天仍然是拿著生物科課本？你不用溫習別的科目嗎？」方柏仁喝了幾口水，在陳美欣旁邊坐下來拉筋，並瞧了瞧她放在膝蓋上的課本，正翻開著的章節和昨天一樣。

陳美欣伸了個懶腰，扁著嘴說：「這一課很難嘛……」說罷，雙手又開始在筆記上不斷抄寫。

「你真的不溫習一下嗎？」陳美欣問。

「不了，溫習來也沒用啊。」

「才不會沒用……」

兩人都安靜了，陳美欣想專心溫習，方柏仁也不便打擾她。

半晌，方柏仁忽然說：「喂，你那兩個生字調轉了。」他用手指了指筆記。陳美欣愣了愣，自己不發覺的錯處竟被方柏仁指出了，當下心裡有點不忿。

「這一課你已經溫了三天了，即便是我這種不讀書的人也懂得，你怎麼仍會錯呢？」這時候他竟然還加多一句。陳美欣本來已經因為溫習進度不理想而煩躁著，此刻再聽到這種侮辱的說話，她即時怒火急升，抱起了課本，站起來就走。

方柏仁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追上去，但無論他怎樣叫她，她都沒有停下腳步。

陳美欣的背影逐漸在黑暗中消失，只留下她髮絲上洗髮精的香氣。

翌日，考試正式開始，第一天考的是中文作文和英文聆聽。考試結束時，時間只不過是中午時份，方柏仁曾到隔壁班找陳美欣，但找不到，也許她在考完的一刻就馬上離開了學校。

瞧不見她，方柏仁心裡就更是悶悶不樂，心裡一直擔心她會從此不再理會自己。好不容易在家裡無所事事地渡過了整個下午，待到夜幕低垂、明月初升，方柏仁馬上換上了運動服，打算到河邊找陳美欣。

令人失望的是，陳美欣並沒有像預期般出現，露天廣場上空無一人。冷風吹來，更添方柏仁的落魄。他再沒心情跑步，竟在跑的半途中硬生生停下了，轉身走路回家。

翌日只考一科，就是生物科。開考時方柏仁依舊隨意打開試卷瞧一瞧內容，卻發現自己對卷內的數條題目有所印象，細想之下，發覺那些文字都曾在陳美欣的筆記上看到過，其中一條題目問的正正就是早兩天陳美欣弄錯了的兩個生字。方柏仁無奈一笑，把正確答案寫下，又把其餘有印象的題目都答了。

這份卷她應該會答得不錯吧。方柏仁想，不禁微微一笑。

收卷後，同學都急不及待往樓梯走去，趕著離開學校去玩，把走廊擠得滿滿的，唯獨方柏仁偏偏逆流而行，向6B班走去。

其實他只不過是碰一碰運氣，知道未必能找到陳美欣。誰知，方柏仁剛好走到6B班班房門外，就看見坐在角落的她正伏在桌上。方柏仁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她，彷彿有條無形的橡筋把他拉過去似的。走到兩人距離約三個人身位時，方柏仁聽到一點點哭泣聲，也瞧見陳美欣的肩正微微的顫動。

她哭了？方柏仁有點驚訝，畢竟剛才他還想著要是生物科的話陳美欣應該沒有問題。

「沒關係的，盡……盡了力便是。」雖然老套，但方柏仁還是嘗試著安慰她。

陳美欣聽到方柏仁的聲音，知道他來了，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哭喊的醜態，只得繼續把頭埋在雙臂之間，並說：「不是的……不是的……」

方柏仁害怕自己再次把話說錯，便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倚著旁邊的書桌，陪伴著她。

不久，陳美欣哭完了，她坐直了身子，並迅速用雙手掩著臉，把眼淚擦乾。這時，方柏仁看到桌上放著一張紙。剛才陳美欣伏在桌上把它完全擋住了，但此刻卻一覽無遺，方柏仁一眼看去就覺得它的格式十分熟悉。他拿起了，陳美欣並沒有不准許的意思。

「中六升學意見調查問卷」第一行就是寫著這幾個字。

方柏仁想起了這就是之前小晞交到教員室的那一份問卷，內容是調查同學對未來升學的打算。

方柏仁順著標題向下看去，終在一個欄目上停下。

第一志願：港大內外全科醫學士

和小晞所寫的一模一樣。

原來，陳美欣的志願同樣是成為一名醫生。她一直以來不斷催逼自己，不斷埋頭苦幹，原來是因為她有著如此遠大的目標。

然而，不知為何，當方柏仁看到小晞的志願是成為醫生時，方柏仁的第一個反應是：「好，你一定可以的吧！」當他看到陳美欣寫著同樣的文字時，他心裡卻在想：「不如…放棄吧？」

為甚麼呢？是因為他不相信陳美欣的能力？還是因為他不想陳美欣為著這志願而受痛苦？他很想自己的想法是後者，但此刻的他卻無法肯定自己的想法，也無法否定陳美欣的努力。

「喂……」陳美欣開口了，叫喚著方柏仁。

「你覺得……我能做到嗎？」她把手移開了，雙眼望著方柏仁，只見她眼裡滿佈紅絲，雙眼也腫了，惹人生憐。方柏仁再次瞧了瞧問卷上的文字，只見剛才陳美欣的眼淚有不少滴在紙上，把「港大內外全科醫學士」幾個字都化開了一點。此刻，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陳美欣如此失落和傷心，他不願看見陳美欣進一步被眼淚化開自己的心。

兩人四目交投，只聽見方柏仁用著堅定的語氣說：「你能做到的。」

陳美欣破涕為笑，彷彿從勒緊的枷鎖中得到一點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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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快樂


1.
模擬試終於畫上了句號，對於不少無心向學的同學來說，也等同於為他們的學習生涯畫上句號。只是有一些人，即使發奮向學，學習生涯卻好像要被逼畫上句號。

試後的第一天就有生物課，教生物課的黎老師順學號派回試卷，陳美欣的學號靠前，很快就從座位站起來了，只是站起來的時候她竟差點被自己絆到。

她腳震了，雙腿竟忽然無力。她發現自己同時也在冒著汗，明明如今已是寒冬的十二月。

輪到她，但她仍在座位上。見狀，她連忙跌跌撞撞地走上前，路上碰撞了兩張書桌，弄得「彭彭彭」的聲響。她走到黎老師面前，正眼也沒有看過老師手上的試卷就迅速取了過來。她跌撞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把試卷反轉放在桌上。

她沒有勇氣翻開試卷。

只要今次她合格了，就證明上天原來仍為她打開了門，讓她能繼續前行。

但若然她不合格了，只能確定上天把她的門窗關上，連她能前行的路也看不見了。

待到黎老師把所有試卷都派回同學手上，開始講解試卷答案時，陳美欣仍然未能把試卷翻過來。

「好吧，這份試卷就到這裡為止，如果大家沒有問題的話，剩下的少許時間就給大家自習吧。」說著，黎老師把束著的馬尾解下了，撥了撥她那烏黑秀麗的長髮。她把試卷解完，彷彿就是把今天整天的工作都完成了。她悠閑地坐在教師桌前，以雙手枕著後頸，看著學生自由活動，就像她從今開始不用再理會眼前的學生。

周圍的同學開始嘈吵起來，陳美欣終於有了勇氣翻開自己的試卷。

滿分一百分，她的分數是四十八。

不合格。

一瞬間，她的整個世界都是黑色的，就像上天真的在她面前把門窗關掉了。

她的眼淚頃刻間爆發出來，她沒有掩臉，也沒有哭出聲——她已經哭不出聲了。

她也不知道這個模樣維持了多久，只知道鐘聲響了，老師換人了，同學變回靜一點了。

回過神來，她發現桌上的角落多了一張帶著茉莉花香的紙巾，但她不知道是誰放的。

2.
在全部試卷都派回後，方柏仁只是把它們弄成一疊，然後塞進書包裡，僅此而已。他沒有翻開過試卷查看內裡的批改，也沒有聆聽老師的講解，只是瞟了一眼各份卷的分數就沒有再理會它們。

他對自己的分數並不太在意，始終直至現在他依然對自己的學業沒有一點在意。

倒是王老師更在意了。

趁著離聖誕節假期尚有數天的時間，王老師在學校把方柏仁抓住。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甚麼？」方柏仁一臉不解。

「你不是有在努力嘛！我都看出來了。」王老師難掩高興，說時笑意滿滿。

方柏仁搖搖頭，心想這次王老師又想搞甚麼花招。

「我在派卷之前把你所有的試卷都從各科老師那裡借來看了，成績出來，你果然是願意讀書的。」

過去兩年，方柏仁的考試從未合格過，其中更有一次考試只考了三份卷，其他科目都缺席。說起來，那一次好像也是這個時候。其時他正值中四，十二月中，聖誕節前。他和他的一班夜青朋友都玩得忘形了，知道聖誕節快要到來，讀書考試甚麼的通通都給拋諸腦後。青春期，朋輩影響大，只要一個說不去考試，就大伙兒都跟著不去了，一同在街上蹓躂。

吃喝玩樂，無憂無慮，確實是一段快樂的日子。

想到這裡，方柏仁不禁在王老師面前笑起來。王老師還以為他自己也想通了，續說：「這樣下去就對了，你一定能考到好成績的。」

王老師開懷大笑地離去，直至他消失在方柏仁的視線的一刻，方柏仁仍然能聽到他的笑聲在走廊上盪來盪去，有點恐怖。

後來他終於明白到王老師如此開心的原因，原來是他數學科考試合格了，而且排名在班上頗高。

3.
過兩天就是聖誕節，大街小巷都紛紛掛上聖誕裝飾。處處五光十色，聖誕老人的笑臉及翠綠的聖誕樹隨處可見。

今晚，方柏仁如常來到城門河畔跑步，早前就已經看見河的兩邊都添置了一點燈飾，其中沙燕橋上的燈飾最為亮麗。紅紅綠綠，閃爍不停，反射在河面上的彩光顯得它更耀目。

只是，方柏仁總覺得它有點太奪目了，好像把一些光芒蓋住了。他抬著頭跑步，只見天上掛著的裝飾是個彎月，長長的兩條曲線拼在一起，成了一條會發光的香蕉，也像一塊被人咬了一大口的發光曲奇。

它的光芒遜色了，雖然它已然盡力。望著剩下不到半個的月亮，心裡總有種愁苦。

回程時方柏仁眼睛不自覺地又向露天廣場望去，這已經是長時間以來的習慣。儘管知道十次也不會有一次遇見陳美欣，他還是十分在意有沒有一個人坐在那裡。今天也是一樣，露天廣場上空無一人，看上去十分冷清，彷彿冷風都是從那裡吹出來。

想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陳美欣了，也沒有問到最後她模擬試的成績如何。事到如今，他仍然很在意最後一次見她時跟她說的打氣說話，雖然鼓勵別人絕對不是一件錯事，但他總覺得自己會否給了陳美欣過份的希望。

從來，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想著想著，他差點就忘記了自己正在跑步。

「噹噹噹噹……」倏地，一個綠色汽水罐在不平的行人路上滾動著，響著清脆的音符，並快要來到方柏仁的腳邊。待到他發覺之時，汽水罐已滾到腳底之下，幸好他反應迅速，及時腳踝一轉，用腳尖把汽水罐踢開。

他往汽水罐滾過來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淺金色波浪長髮少女正倚在河邊的欄杆上，背向著自己。風徐徐地吹，使她的秀髮都在空中舞動起來。她腳邊有個膠袋，內裡都是一罐罐飲料。

她聽見鋁罐被踢開的聲音，回過頭來了，也發現了踢開鋁罐的人。她望向方柏仁，而方柏仁也剛好留意著她。兩人看見對方的臉的一刻，彼此都愣住了，方柏仁更是停下了腳步，呆立當地。

那是啊俊的女朋友，但這並不足以令方柏仁停下步伐。方柏仁瞧見的，是一個雙眼紅腫，妝容不整，正在瑟縮顫抖的人。

她認出了方柏仁，頓時由悲傷的臉轉為笑臉，向方柏仁招手，說：「你來了……正好！過來陪我！」

她不是明顯喝醉了嗎？方柏仁心裡大喊，

方柏仁和她並不相熟，但瞧見周圍人煙稀少而且又是夜闌人靜的時間，放任一個妙齡女生獨個人在街上喝得酩酊大醉也是於心不忍。於是，英雄心起的方柏仁便走了過去。

她看到方柏仁走過來，當下笑得更開懷了，連忙俯身在地上拿起了一罐飲料遞給他。此時方柏仁仔細看到了罐上的字和圖案，才驚覺剛才踢開的並不是汽水罐，而是啤酒罐。

「乾杯！」她不待方柏仁給予反應，用自己手上的啤酒罐撞向他手上的啤酒罐。

方柏仁無奈地喝了數口啤酒，雖然他覺得做完運動喝啤酒好像對身體不太好。

眼前的女生正竭力地笑著，但方柏仁很清楚，這只不過是裝出來而已。

「啊俊呢？他沒有陪著你嗎？」自然地，方柏仁想起了啊俊。

「啊……別提他了！」說罷，她往方柏仁那邊靠過去了，兩人的手臂都貼住了，方柏仁更能嗅到她身上香水的花果香。方柏仁兩頰泛紅，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立刻移開。刻下方柏仁感到無所適從，畢竟已經很久沒有跟女生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即使是陳美欣，兩人相處時總是有默契地隔了一個適當的距離。

方柏仁發現她竟只穿了一件短袖緊身衣服，雖然她下身穿著長褲，但這種寒冬的天氣下實在太單薄了。方柏仁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著，醒覺自己正穿著一件薄薄的風褸。他二話不說就脫下來了，露出原本穿在內裡的短袖運動汗衣。

他把風褸披在她身上，她露出了甜絲絲的笑容。

她沒有把風褸穿好，這下子兩人的手臂都露出來了，肌膚相親，方柏仁能感受到她體內的溫熱正源源不絕地傳過來，如焰火般蔓延全身。

不行的。方柏仁心想。他竭力讓理性主導自己的行為，想到啊俊，他不能被一時間的誘惑沖昏頭腦。

「我還是打電話給啊俊著他來接你吧。」方柏仁向旁邊踏了一步，並拿出了電話。

「別打！」她一手握著方柏仁拿著電話的手，使他的手指動彈不得。

「你知道嗎？他煩死了！整天對我說甚麼：『青怡你就別管我了啦！相信我啦！沒事的啦！』，不論我如何說他他也只當作是耳邊風，跟本沒把我放在眼內！」說著，她抓住了方柏仁兩邊肩膀，一邊搖動一邊重覆啊俊對她說的說話。

方柏仁知道肯定是啊俊對她做了甚麼不好的事，然而此刻他的注意力卻不禁放在眼前的女生的名字上。

原來她叫青怡……這名字感覺挺清新的，但就是和她不太合襯。方柏仁暗忖。

突然，青怡哭起來了，她蹲在地上，把頭埋在兩臂之間。方柏仁連忙也蹲下來，想把她扶起，但好幾次都被她甩開。

哭著哭著，蹲得累了，站起來，竟往方柏仁身上撲去。她哭得唏哩嘩啦的，環抱著方柏仁，手壓著他的後背。她十分用力，把方柏仁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時，方柏仁忽然一陣思潮波動，腦海裡好像有些記憶正奔馳而出。

曾幾何時，他也被一個女生這樣「熊抱」過。

曾幾何時，他也和一個女生如此胸膛緊貼胸膛，彷彿兩人的心跳同步了。

曾幾何時，他也遇到過一個很喜歡的女生，會相擁而笑、相擁而哭。

這種感覺，在一年之後重現了。只是，如今方柏仁面前的不是那個曾經深愛的人，青怡面前的也不是那個現在深愛的人。

「海海……」方柏仁喃喃道，雙手抱著青怡，手掌壓在她背上，心裡默念著那個曾經很熟識的名字。

「啊俊……」青怡喃喃道，也抱得更緊了。

此刻，或許兩人都只是想從對方身上找到一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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