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抑或肉？媽我好亂 - 馮睎乾
「肺」和「有」的不同寫法(互聯網)
星期天談小學中文，不少讀者對「肺」很有意見。有說肺字部首是肉，不是月，老師教寫左邊的「月」，中間一點一挑，非常正確，有什麼好批評？讓我說清楚：一點一挑是對的，但兩橫也沒錯。若老師認為兩橫是錯，我就要反對了。事實是：由宋本《廣韻》到清版《康熙字典》，千年來肉字偏旁中間都印成兩橫，而非點挑。印刷體如是，不少書法家楷書亦然。以肺字為例，顏真卿、趙之謙等名家，其肉字偏旁皆寫兩橫。時代再往上推，漢代武威簡隸書「肺」，馬王堆「脾」、「肝」等字，依然是兩橫。難道古人都不識字？
但為什麼「肉」作偏旁會寫成「月」呢？其實沒什麼原因，純屬文字演化的巧合。在甲骨文，月、肉字形較易區分：月有時是D中加一點，有時是半月形；肉有時也像D，但中間不加點，像一塊已切割的肉。兩字到了戰國，簡帛文字幾乎一樣──肉字就像今天的月字。古人為免混淆，由隸書開始，當肉字單獨使用時，便繁化為「肉」，而當肉字用作偏旁時，就保持「月」的原貌。搞清楚以上字形嬗變背景，便明白肉字偏旁中的點挑，並無必然性，更不反映造字原意。小學老師說「肉字旁必須點挑」，可能是他不清楚字體演變，唯有訴諸最形式化的教條，務求快速令學生區別月肉。但要區分部首，最好按字義解釋，而非字形。
不明字義而盲從教條的人，連自己錯了也不知道。例如「有」屬哪部首？許慎《說文》解得很怪：「有，不宜有也……从月。」《康熙字典》根據《說文》，也把有字置於月部。許慎的解法來自老師賈逵，細節不談，但現代學者參考金文材料，都知道「有」的下方其實是「肉」，不是「月」，本義為「以手持肉」，所以正確部首是肉。教育局字體指引，原則是肉部偏旁寫點挑，月部寫兩橫，但我查「有」，發現它寫兩橫，不就錯了部首嗎？若要在筆畫上嚴分月肉偏旁，普通老師和教育局根本不夠學問做正確判斷，到頭來還是自相矛盾，而學生被折磨一輪，除了學到似是而非的知識外，就只學到絕對服從權威了。
馮睎乾
電郵 :philomusus@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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